“这是唐蕃古道的必经之地——当年茶马互市的场所,是反映青海省多元文化共存的一个明清古城。”一到青海,青海省社会科学院院长、民俗学研究专家赵宗福就建议记者去日月山北麓的丹噶尔古城考察,“丹噶尔是多民族共居的商业小城,这里的许多民俗都很有意思。”
著名的“唐蕃古道”起自长安(今西安),至西宁后由青海湖东南过丹噶尔,翻越葱岭(今日月山),再穿过昆仑山东端诸支脉到达玉树,由此再远赴逻些(今拉萨)。
多彩的古城
七月下旬,记者与参加昆仑国际学术研讨会的国内外学者一起前往丹噶尔古城。根据古城资料,该城始建于明洪武年间,由于在军事和商贸方面的重要性,清中期改为镇海协营,承担环青海湖一带的军事控制任务,以保证汉藏之间的商贸往来,被称为“海藏咽喉”。民国时期,丹噶尔城内商贾云集,极盛一时。可惜,由于民国以来迭遭劫难,丹噶尔古城受到很大破坏。
近年来丹噶尔维修或复建了一系列重要建筑,如城隍庙、文庙、丹噶尔厅署、拱海门、仁记洋行等。然而与国内许多古城一样,在重新“被发现”的过程中,丹噶尔古城的本来面目在略显过度的商业开发中有所变形。庆幸的是,漫步丹噶尔街头,仍能看到大量珍贵文化遗存。
丹噶尔城隍庙据称是我国最西边的一座城隍庙,是青海省级文物保护单位。记者和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员叶涛一起走进庙里参观,只见庙的两厢还保留了较完整的清代壁画,共十八幅。据说表现的就是十八层地狱判官审案的场景,有岳家将、杨家将、水浒、三国、包公等民间流行的故事。城隍庙主殿两侧的壁画已剥落,叶涛仔细琢磨着壁画的细节,“根据残迹这应该是东岳出巡图。这些壁画很有意思,在这里能看到这些真是难得。”
在丹噶尔孔庙东边建有诗人昌耀的纪念馆。昌耀原名王昌耀,祖籍湖南,湟源县日月藏族乡是昌耀“边关流寓之地”,他在这里成为一位藏族同胞的义子和赘婿,也在这里得到重生。昌耀在青海曾写下《丹噶尔》、《慈航》、《雪。土伯特女人和她的男人及三个孩子之歌》、《青藏高原的形体》等诗歌,是中国当代重要的诗人,曾担任青海省作协荣誉主席。
昌耀纪念馆的修建得到诗人吉狄马加等人的关心支持。走进纪念馆,小院幽静,绿树掩映,诗人的汉白玉塑像简洁朴素,馆内展示有各种版本的诗集。墙壁上是书画家朱乃正手书的昌耀诗歌,总题目为“昆仑摩崖 无韵之诗”,表达了他对昌耀诗歌精神内涵的一种认识。
仁记洋行等建筑内展示着一些珍贵的丹噶尔老照片,从中仍能看到当年的盛况。据说,清朝嘉道时期,汉藏蒙回等族商贾熙来攘往,各地物资汇集,丹噶尔年贸易总额白银250万两,超过西宁的六七倍。光绪时期,英、美、比、俄、德诸国都在此开设银行,丹噶尔成为青海湖边的国际性商贸集镇,民国时期臻于极盛。
民族的变迁
丹噶尔还与一个重大历史事件有关,这一事件直接影响了清代中期以来青海湖边蒙藏民族的分布。
丹噶尔城内曾有著名的藏传佛教寺庙东科寺。“丹噶尔”为蒙古语,为藏语“东科尔”的音译。东科寺始建于清代顺治年间,当时得到由新疆进入青海的蒙古部落王公顾实汗的支持,此后与扎藏寺成为青海地区蒙古族政教合一的中心之一。东科寺在历史上规模宏大,东科儿活佛是驻京八大呼图克图之一,地位崇高。雍正年间,蒙古王公罗卜藏丹津在青海湖边察罕城(在今日月山下的倒淌河乡)集结青海蒙古诸部落反清,失败后东科寺也被清王朝摧毁。后来重建的东科寺迁址到离丹噶尔城30公里的药水峡中。
清乾隆年间逐渐形成由中央主持的满、蒙、藏、汉参加的祭海会盟,此举意在安抚、联合各民族,后来固定在每年农历七月十五日,在察罕城举行,前来参加的钦差大臣必从丹噶尔城的西门拱海门经过,到湖边祭海,然后在东科寺会盟。今天青海湖边,还有自发的祭海仪式。
“现在是否有对整个青海蒙古族历史变迁进行深入研究的专著?”记者问一起来到古城的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所长、中国民俗学会会长、蒙古族学者朝戈金。“在我的阅读视野内,似乎还很少。”蒙古族自元代开始进入青海,其后蒙藏关系、蒙古族诸部落内部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但是一直缺乏系统深入的研究。
没有这方面的研究基础,我们无法精确描述青海湖周围蒙古族的变迁,没有对青海省境内古代和现代各游牧民族完整深入的研究成果,我们就无法描述青海湖环湖地区游牧民族的历史,也不能清晰地了解游牧民族视野下的青海湖。
文化的分野
丹噶尔位于日月山下。在唐代,日月山逐渐形成汉藏之间的“茶马互市”,从历史发展而言,丹噶尔互市是日月山互市的延续。日月山为西北东南走向,其东北为农耕地区,西南为游牧地区,它不但是地理的界山,也是文化的分野。
在丹噶尔城内常常可以听到“湟源花儿”,汉族、藏族都用汉语歌唱。泰国朱拉隆功大学泰国研究所所长钟湄春听得饶有趣味,她是泰国华人,祖辈是从广东省梅州市下南洋的客家人。“他们唱的是什么?”她问记者,但记者也听不懂“花儿”所用的西北方言,只能告诉她这是流行在河湟地区的民歌。在旁边,印度学者、东北山岭大学教授戴斯蒙德也听得非常投入。“花儿”以其独特的曲调和浓烈的情感打动了每位听众。
“‘花儿’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甘青一带的汉、藏、回、土、蒙古、撒拉、东乡、保安、裕固九个兄弟民族都唱,而且都是用汉语演唱‘花儿’。”“花儿”研究专家赵宗福告诉记者。
日月山是“花儿”的西界,翻过山头就基本听不到了。这是日月山两边的藏族在文化生活中的一个区别。
日月山以东、湟源、丹噶尔一带的藏族曾被称为“家西番”,他们以农业为主,其中既有汉化的藏族,也有藏化的汉族。“家西番”在学术语境中是一个中性词汇,没有贬义色彩。学者王双成认为这是一个藏汉合璧的称呼,“家”是藏族对汉族的称呼,“西番”是汉族对藏族的叫法。这样的族群的历史和现状,受到西北地区民族学界的关注。西北民族大学教授郝苏民告诉记者,他的一个研究生就是湟源的“家西番”,他对自己的族群进行了田野调查和分析。
站在唐代文成公主入藏经过的日月山上,风声凌厉,即使在夏天也略感寒冷。南麓倒淌河依然向西流去,最后注入青海湖。
翻过日月山,进入广阔的牧区。漫步在青海南山牧场,黄色的格桑花遍地盛开,自由自在游荡的牦牛、细毛羊、山羊随处可见。在北坡的草原上,站在牧民的帐篷外,自上而下俯瞰波光粼粼的青海湖,观感非常不同。这是属于游牧民族的视角。
(出处:中国社会科学报 作者:曾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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