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在我们今天看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在古代却不是那么简单。它被赋予了太多的政治色彩,甚至关乎国之兴衰。“饮食”之所以被称为一种“文化”,就是因为它包含了丰富的伦理和政治内涵。
在烹饪中,古人悟出了高深的治国之道。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说到底就是一个“和”字,“和”初指食物中各种滋味皆不过度,后来引申到“乐和”、“心和”、“人和”、“政和”。春秋时期,晏子论“和”与“同”时,指出“宰夫”(厨师)在烹饪时的调和作用,即“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其过。君子食之,以平其心” 。按照《吕氏春秋·本味篇》的说法,就是肴馔要“久而不弊,熟而不烂,甘而不哝,酸而不酷,咸而不减,辛而不烈,淡而不薄,肥而不腻”,也就是掌握“和”这个度,达到“中和”之美。晏子进而以烹饪为喻,论证君臣关系。他对齐景公说:“所谓‘和’者,君甘而臣淡,君淡而臣咸。”只有这样,才能形成高智能的领导集团。如果君“甜”臣也“甜”,就会“甜”得发腻,满朝文武一个“味”,就没了生机,没了创造力和战斗力。即使有“周公制典”、“尚父领兵”,也不能有多大作为。《诗经·商颂·烈祖》中说,治理国家就如调和羹汤,君臣都要心怀戒惧、志性平和,这样才能安定国家、成其大政,百姓之间也没有斗争。先王调和五味、协调五声,都采取这种态度,处心和平,治道才能有成。
可见,饮食文化对政治文化影响之深刻。老子云:“治大国者若烹小鲜。”烹饪的艺术就是为政的艺术。宰相是调和政治的“主持人”,其职务又被称为“调和鼎鼐”。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古人的治国之道应该是“吃”出来的!
此外,用什么吃饭也是关乎国体的大事。“周礼”是表示等级制度的典章制度和礼仪规定,它名目繁多,是维护等级制度的工具。周礼明确规定了贵族饮宴列鼎的数量和鼎内的肉食种类:王九鼎(牛、羊、乳猪、干鱼、干肉、牲肚、猪肉、鲜鱼、鲜肉干),诸侯七鼎(牛、羊、乳猪、干鱼、干肉、牲肚、猪肉),卿大夫五鼎(羊、乳猪、干鱼、干肉、牲肚),士三鼎(乳猪、干鱼、干肉)。自周公制定礼乐制度后,任何人都不能修改,周王有权惩罚违礼的贵族。
鼎,既是炊器,又是周朝统治者维护奴隶主贵族地位的工具,是国之重器或者说是国家的象征。所以,到了春秋战国时,周王室衰微,大大小小的诸侯争相觊觎周之九鼎,才有了楚王“问鼎中原”的历史典故。这里的“鼎”是指王权,代表至高无上的地位。“食器”象征身份和地位,所以有人说:“生不能五鼎食,死也要五鼎烹。”历代豪门、贵族都十分重视食器的档次,杜甫在《丽人行》中着意刻画了杨贵妃姊妹春游时的食具排场:“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犀箸厌饫久不下,鸾刀缕切空纷纶。”炊具、食器与食物搭配得十分和谐,形成美丽的画面,尽显皇家气派。
在古代,该吃什么、怎么吃,这里面大有讲究。
古称当权者为“肉食者”,称平民为“蔬食者”。孟子说:“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礼记·王制》记载:“诸侯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庶人无故不食珍。”显然,古人的饮食配置也存在鲜明的等级差别。
《孔子家语·子路初见》中讲到这样一件事:孔子侍坐于鲁哀公,哀公把桃和黍米饭赐给孔子吃。孔子先吃黍米饭,然后吃桃子,侍立左右的人都掩口而笑。哀公说:“夫子你错了,黍米饭不是吃的,是用来擦洗桃毛的。你怎么把它吃下去了呢?”孔子答道:“我知道黍米饭是擦桃毛用的,但我不能那样做。在五谷之中,黍米地位是最高的,在祭祀天地和祖宗时,它是上等祭品。而六种果品中,桃子地位最低,祭祀用不着它,更不能进奉给天地和祖宗。我听说君子只能用低贱的东西擦洗高贵的东西,还没听说过用高贵的东西擦洗低贱的东西。现在,用五谷中地位最高的黍米饭去擦果品中地位最低的桃子,这是用在上位的物品擦洗处于下位的物品。我认为这样做妨害教化,是极不应该的,所以我不敢这样做。”
鲁哀公没想到,孔子在先吃什么、后吃什么的小事上给他上了一课。这里,孔子把食品中的主次上升到“贵贱”的高度,强调“贵粟”和“贵贱有序”的政治主张,从一个侧面折射出儒家的社会伦理观和治世思想。
古人入席也有规矩,吃饭时极其讲究座次。这种以座次论尊卑的方法,对今天仍有很大影响。
《仪礼》、《礼记》都有关于座次示尊卑的规定。帝王宴会群臣,以官阶大小来分座次。如《新唐书·礼乐志》记载:“尚舍设席于太极殿中楹之间。有司设次,展县,设案,阵车辇。设文官五品位于县东,武官于西,六品以下皆于横街之南,北上。又设太师、太尉于横街之南,道东,北面西上。皇帝出自西房,即御座。”座次的尊卑是通过方向来表示,最尊贵的帝座是坐北朝南,因此,古代把称王称帝叫做“南面”,把称臣叫做“北面”。
不仅官场如此,一些地位显赫的大家族在宴会时同样讲究座次。如《红楼梦》第七十五回写贾母中秋在凸碧山庄赏月:“凡桌椅形式皆是圆的,特取团圆之意。上面居中,贾母坐下。左边贾赦、贾珍、贾琏、贾蓉,右边贾政、宝玉、贾环、贾兰,团团围坐。”这里虽是圆桌,仍有严格的尊卑之别。贾母位最尊,在上面居中;贾赦是长房,居左;贾政是二房,居右;余者依尊卑之次落座。类似这种豪门贵族的赏月宴会,尊卑贵贱也是如此分明,这正是我国古代饮食文化中特有的现象。(出处:中国社会科学报 作者:齐敦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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