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中国社会科学报》总第159期独家报道“ 网络写作10年密探 ”文章之一。
过去,我们很少有真正意义上的专业作家,大都在体制内讨生活。因此,作家只有两类,一是隶属于各层作家协会拿工资的所谓专业作家,二是分布于各行各业的所谓业余作家。而今,随着网络时代的到来,写作队伍又在分化。业余作家的队伍在扩大自不必说,更主要的是一批真正意义上的网络写手风起云涌。据统计,现在的网络写手以百万计。这样,写作队伍便分为纸质写作者和网络写作者两大类别。
网络时代写作队伍重新组合
网络写作是否应当纳入文学研究的视野?目前还是个问题。如果不纳入,忽略不计,就意味着无视如此巨大的作者群和读者群,这显然不符合当前文学现状。如果纳入文学史考察范围,我们的文学批评工作者显然还没有做好充分准备。20世纪80年代,评论界即有“追踪的疲惫”,而今,已不是疲惫问题,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即便追踪,应当给予网络写作以怎样的评价,这是另外一个重要问题。
网络写作如何定位,就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文学发展的实际与文学历史的撰写,两者之间不可能完全一致。对于文学发展历史的描述,主动权实际掌握在有话语权的作者手中。这些作者所关注的,自然是他们认可的作家和作品。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学史不可能100%地反映真实的历史,它主要反映的是主流的文学形态。即以近百年的文学为例,五四运动前后,文坛主流是什么?文学史告诉我们是胡适、陈独秀等文化精英们倡导的新文化运动,推动这场文化变革的,当然主要是精英分子。而老百姓所关心的似乎还是鸳鸯蝴蝶派一类的东西,与主流文化始终保持着距离。譬如,鲁迅生于1881年,1918年发表《狂人日记》,张恨水小鲁迅14岁,其成名著《春明外史》也晚于《狂人日记》12年,但在当时却迅速占领市场,其影响甚至超过“五四”时代的战将,以至于这些战将还要与之争夺市场和读者。在这前后,张恨水共创作了一百多部长篇小说,总字数达三千余万言。按照传统文学史的说法,这些作品几乎没有什么社会价值,只是体现了一种游戏的金钱主义文学观念,没有思想性和革命性,但是却有市场性。这种状况,历代皆有,不足为奇。《人民文学》的发行量怎么也无法与《故事会》相比拟。
这个事实揭示出一个问题:有市场价值的未必有文学史价值;或者说,有文学史价值的不一定有市场价值。如何评判,向来有争议。而我们的文学史主要关注的自然是主流的文学发展,对于那些民众中间影响颇大的文学写作,很多被排斥在文学史叙述之外。这些作者,在很多高雅人士心目中,顶多被看做写手,文雅一点的叫作者。但是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这种文化地位在一定条件下可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转化。在中国文学史上,任何一种文体、学术思潮,大都源于民间。即便是一些外来文化,也往往是通过民间逐渐影响到上层社会。当代文化的变化又何尝不是如此。网络写作时代的到来,对于传统意义上的纸质写作形成新一轮的挑战,这是毋庸质疑的事实。
载体变革引发文化转型
在汉魏之际,学术文化的转型与纸张的广泛使用,几乎是同步进行。两者之间的发展变化,虽然还不能说是因果关系,但彼此影响、相互推动,则是不言而喻的。这个事实说明,文化传播载体的变化,对于学术转型有着巨大的推动作用。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一种沿袭既久的文化,如果没有更多民众的参与,如果没有文化传播载体的变化,仅靠其自身,不可能完成其转型任务。
纵观中国历史,每一次学术文化的转型,除了人们熟知的政治、经济以及军事等方面的原因外,还应当特别关注物质载体在其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金文石刻伴随着春秋、战国之际的文化转型,逐渐取代甲骨文字;而竹简帛书又成为战国、秦汉之际重要的文字载体,推动了民间私学的创办,诸子百家由此而起。而汉魏之际的文化转型,则与纸张的发明应用与广大知识分子的积极参与密不可分。从此,中国文化进入了以纸质文本为基本载体的相对稳定的发展时期。
而今,随着信息革命的到来,不管你愿意与否,我们都要经历一个从纸质文本向电子文献逐渐转化的历史阶段。在纸质文化时代,文化话语权还主要掌握在少数所谓文化精英手中。而今,随着网络的普及,这种文化特权被迅速瓦解,大众也可以通过网络分享部分话语权力。民众已不再甘愿俯首倾听所谓精英的“启蒙”与教诲,而是要通过自己的手与口,充分表达自己的意愿。网络时代,文化阶层在分化,纸质文化面临着挑战。2002年,美国曾举办一场“电子书籍”研讨会,有学者幽默地把这次研讨会界定为“下载或死亡”(Download or Die)。这个论断是否符合实际姑且不论,一个基本事实是,以信息技术为核心的文化转型已经势不可挡。
网络写作呼唤文学批评
2000年,斯蒂芬·金开始在互联网上发表自己的小说《植物》(The Plant),读者每付一美元才能够看到更新的一章。随后,时代华纳、兰登书屋等出版商纷纷宣布将开展电子图书的出版工作。现代,很多网络媒体已经充分运用商业手段进行网络写作与阅读的尝试,呈现新的发展趋势,即网站与作者建立直接联系,网站再与出版商建立合作关系。这样,传统意义上的写作、出版、发行的模式已经改变。不管你主观意愿如何,这是一个趋势,且势不可挡。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文学评论界虽已关注到此一新兴文化现象,但关注的力度显然不够。纵观过去一百年的文学批评,20世纪前半叶,文学批评中“贬”的声音比较突出,为此,鲁迅没少为青年作家说话。他在《坟·未有天才之前》中写道:“其实即使天才,在生下来的时候的第一声啼哭,也和平常的儿童的一样,决不会就是一首好诗。……恶意的批评家在嫩苗的地上驰马,那当然是十分快意的事,然而遭殃的是嫩苗——平常的苗和天才的苗。”然而最近30年,我们的文学批评中“褒”的成分则比较大,甚至更多地介入了市场化的运作。不管褒也好,贬也好,文学批评界关注的,还只是传统意义上的写作。对于方兴未艾的网络写作,我们的文学批评,似乎还没有到位,甚至可以说是缺失。
网络时代的发展呼唤我们的文学批评工作者,不仅要追踪日新月异的文学发展变化的形势,更要站在历史的高度,客观地评述这种变化的因缘际遇及其发展趋势。当代文学批评要有历史的眼光,要给后人留下一些当代学人的理论思考。网络写作恰好提供了这样一种观照的对象,一种思考的空间。从这个意义上说,当代文学批评与研究正处在一个十字路口,面临着多重选择。
(出处:中国社会科学报 作者:刘跃进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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