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学刊》2009年第4期刊登了《学术创新:压垮学者和学术的第三座大山》一文,该文的主要观点是:在当下的学术语境中,“过度提倡学术创新就等于提倡了学术研究的混沌、无序与死亡”,“是违反学术发展自然规律的”,“学术创新机制”已经成为压在广大学术工作者头上的第三座大山。
笔者不同意该文的观点。笔者认为,恰恰在当下的学术环境中,必须特别强调学术创新。从大背景来看,第四次科技革命方兴未艾,中国社会处于关键的转型期,国人对“创新”的期盼急剧飙升,但这一欲望远未满足。国人对诺贝尔奖的渴望、对“钱学森之问”的热议,以至最近对苹果集团创始人乔布斯的盛大悼念,都充分显示了这一点——我们处于一个极端需要创新而又极端缺乏创新的时代。
这一背景折射到学术界,问题也是显而易见的。文章担忧,如果“每一个学者都在尝试创新,每一篇论文都能写出新意”,学术格局将变成一幅“群魔乱舞图”。至今为止,这一状况没有发生,相反,学术界面临着严重的创新不足问题,学术研究仍然在一个令人压抑的窠臼之中绕来绕去,真正能够振奋学术界的创新成果更是凤毛麟角。
文章还担忧“每篇论文都在生产新知识、新观点”的“后果”将是,“知识没有意义了,观点没有意义了,一切都将成为虚幻的语言游戏”。这样的老调重弹实在没有说服力。庄子的《齐物论》曾对当时的诸子百家进行过气势雄浑的批判,然而几千年后,学者们仍然在向往那个“百家争鸣”的时代,那个时代“新知识、新观点”蜂拥而起的“后果”,就是为世界文明留下了无比丰富的精神遗产。
况且,创新必然要在人类文明成果的基础上进行,只有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可能看得更远,哪一个天才曾经抛弃了一切文明基础而另起炉灶呢?“要创新就必须熟悉全部旧的东西,不熟悉的话创新就无从谈起。”设想,如果柯文没有对费正清、列文森学说的精深了解,怎么可能提出“中国中心观”的新范式?而且费正清、列文森的学术成就并没有因为柯文的创新而失去意义,仍然值得后学们去研讨,并从中获取新的价值。鼓励学术创新,怎么会出现 “知识没有意义了”的后果呢?
文章还批评了部分学者“为了创新而创新”的现象。毫无疑问,这种问题是存在的,也是有害的。但这种问题的存在并不是创新本身的过错。那些为创新而创新、胡乱创新者的成果,难道可以轻易地欺骗整个学术界吗?此类作品得不到充分认可,自然会被淘汰,这种行为也就不会持续猖獗了。
文章还提出“天才学者”和“普通学者”的划分,作者以普通学者代理人的姿态断言:“我们百分之九十的学者都不是天才”,“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与天才思想展开一些对话,验证或者补充、修正他们的思想。”
问题的关键是,何为学术创新?文章认为“学术创新是常规科学发展到一定程度时自然产生的要求,是常规科学遭遇了范式危机时必然触发的学术程序,而不是学术强人的霸王硬上弓”。这就好比说,学会游泳之前请不要下水,洪水来临的时候人们自然会掉进水里——难道学术不遭遇范式危机,就不能尝试学术创新吗?如果学术不能创新,学术又怎么可能遭遇范式危机呢?再者,只有范式革命才算是学术创新吗?“与天才思想展开一些对话,验证或者补充、修正他们的思想”,同样可以创新,中国历代儒士都在“验证或者补充、修正”孔孟的思想,他们的工作也充满了创新。
所以,学术创新不只是天才学者的工作,普通学者的细微创新,对学术的进步有着基础性的意义,甚至可以说,没有普通学者日积月累的创新研究,就没有天才学者革命式的天才思想。况且,学者的能力虽然确有差距,但普通学者和天才学者真的可以截然分开吗?天才学者在功成名就之前不也要坐着冰冷的板凳默默苦读吗?而普通学者在十年寒窗之后,就一定无法收获天才一样的成果吗?
最后,文章苦口婆心地呼吁“把三座大山挪开,给我们这些普通学术工作者一条生路,也是给学术一条生路”。作者为广大学者设身处地地着想,用心之良苦令人敬佩,但笔者认为该文的批判锋芒指错了方向:学术创新没有错,强调学术创新也无可厚非,也没有学者会真正地反对学术创新,只是在前两座大山造成的强大压力之下,在学术圈已形成的不良环境之中,学术创新才“淮北为枳”,成为第三座大山。
因此,学者们与其争论要不要强调学术创新,不如讨论如何更好的学术创新。如果能够打破学术创新的障碍,还学术以自由和规范,为更好的学术创新铺平道路,那么,学术创新不仅不是一座大山,而且将成为解放学者和学术的一条康庄大道。
(出处:中国社会科学报 作者:渠爽 单位:中国人民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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