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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平偏好:行为、心理与进化视角的研究
作者:cuicen   日期2011-10-24 14:03:00   《中国社会科学报

  人需要在使用最少心理资源的条件下对问题做出迅速判断。很多情况下,公平偏好已内化为自动化的情绪反应,且在文化和生理层面上均获得世代传递,虽然,外在的社会制度对公平偏好也有着毋庸置疑且强大的调谐作用。

  近30年来,有关行为和心理的研究不断发现:人类,至少是其中一个不小的部分,有着追求公平的明显倾向。在利益分配时,许多人都会主动考虑到他人;为维护公平,一些人甚至不惜付出个体利益,即便这样的选择不会为其带来任何好处。这种倾向被称作“不平等规避”(inequality aversion)或“公平偏好”(fairness preference)。公平偏好是从哪里来的,受到哪些因素的影响?

  公平偏好是普遍的

  假定公平偏好不完全是经后天习得而来的,进化便不失为探究其起源的重要角度。在一些高等哺乳动物中,研究者的确发现了公平偏好的痕迹。在对卷尾猴所做的测试中,S. Brosnan等人发现,一群猴子学会用代币交换食物之后,当它们交给实验管理员同样的代币,后者给A香蕉,给B黄瓜时,B很可能把黄瓜掷向实验人员。B应是察觉到不公,并感到愤慨,索性也不要了黄瓜,颇有些“不为瓦全”的气概。

  最后通牒游戏(Ultimatum Game,UG)是测量决策行为的常见方法。经典UG由两个被试参加,A是主张者,B是回应者。实验中,管理员会给A一笔钱,比如100元,允许A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分配,比如 100:0、20:80、50:50。只要B接受方案,这笔钱便分给两被试;若B拒绝了方案,两人则分文无获。假定B是完全意义上的理性人,他就该接受除100:0之外的任何方案,因为即便是方案99:1,他仍可获得1元钱。然而,依据C. Camerer等人的统计,在不同文化和社会条件下的反复实验显示,主张者提出的方案平均介乎于三七分成到四六分成之间,五五分成的情况亦常见到。明显不公的方案,如二八分成,遭回应者拒绝的概率高达80%。这表明主张者常会考虑到公平因素,也表明回应者和猴子相类,“时日曷丧”,很可能做出“吾与汝皆亡”的选择。

  公平偏好的生理基础

  自威尔逊的《社会生理学》出版之后,生理因素对社会行为的影响一直是充满争论但令人好奇不已的问题。体内化学物质与公平偏好的联系也引起了研究者的关注。其中,催产素(oxytocin)的作用得到颇多的研究。A. Stanton发现,在使用10美元的UG中,注射催产素的实验组被试平均给出4.857美元,而注射安慰剂的控制组给出4.03美元。前者显然更加慷慨。实验结束时,实验组中充当主张者的被试平均得到5.059美元,控制组的主张者得到了5.7美元,说明为了实现自己的公平偏好,实验组被试的确付出了代价。

  对于公平偏好而言,与血清素(serotonin)有关的一类药物ATD也有某种影响力量。M. Crockett等人的UG实验显示,随分配的不公平程度提高,实验组的拒绝率也随之提高。当方案十分不公时,如30美元仅有6美元分配给回应者,控制组中有不到70%的回应者选择拒绝,实验组中则有80%的回应者选择“鱼死网破”。研究者推测,血清素含量影响了对不公方案的容忍程度。

  虽然生理条件与道德的关系涉及“政治正确”,是个敏感问题,越来越多的发现却不断确认:有些人生来就更为道德些,另一些人则相反。几年前,使用信任游戏(Trust Game,TG),D. Cesarini等人在美国和瑞典做了一项实验,被试是同卵和异卵双胞胎。实验中,管理员给A一笔钱,由A决定分多少给B。当B收到A分配的额度后,管理员将B手里的钱增加3倍,再由B来决定返还给A的数额。这样的游戏可以只做一次,也可以循环多次;可以事先告知被试进行多少次,也可以在被试全不知的情况下突然停止。通过A给出的钱数、B返还的钱数,能够分别测量A对B的信任、B之于A的公平偏好。对实验结果的遗传可能性分析(heritability analysis)显示,在两个同卵双胞胎之间,信任对手和偏好公平的行为相关性显著;在两个异卵双胞胎行为之间,这类相关性不显著。众所周知,同卵双胞胎的基因一致,异卵双胞胎的基因有别。由于获选被试都没有分开抚养,可以假定每对被试双生儿时都生活在同样的后天环境中。如此,实验说明,生理遗传因素对信任和公平偏好有着可测的影响力量。

  公平偏好与制度约束

  社会制度(social institution)是政治学、法学、经济学和社会学共同关注的问题。制度对公平偏好的影响因此是不少学者乐此不疲的研究对象。使用公共财产或公品游戏(Public Goods Game, PG)的实验显示,制度对公共偏好有着或抑制、或推助的作用。

  经典PG中,实验管理员给每个被试一些钱币,由被试自行决定拿出多少作为自己对公共财产的贡献,并匿名地把这部分钱币放进一个罐子里。收到所有被试的贡献之后,管理员根据贡献总量在罐子里放入更多的钱币,比如1倍或更多,然后再把罐子里的钱平均分给每个被试。假定A贡献了10元,B贡献了4元,管理员加上1倍于总贡献额的钱28元,罐子里便有了42元。当公共财产平均分配后,A和B各获21元。A赚到11元,B赚到17元。B少献多得,是个占人便宜的“搭便车者”。如果游戏不是一次性的,A会或迅速或逐渐察觉到不公。按照公平偏好的原则,A应感到愤慨,寻找报复的机会。如果没有某种惩罚制度,A则可能选择减少或拒绝贡献。如果设立惩罚制度,“搭便车者”需要付出代价,B多半会收敛自己的行为,A则可能保持较高贡献额。

  Gürerk等人做过一次4种情境、30回合的PG测试。在第一种情境中,被试自由选择加入有或没有惩罚制度的小组。在有惩罚制度的小组中,被试能够观察他人的贡献,并决定自己是否付出钱币来惩罚贡献率过低的小组成员,没有惩罚制度的小组中的被试则没有这种机会。在第二种情境中,实验管理员将被试分配到有或没有惩罚制度的小组之中,被试本人没有选择权。在第三种情境中,被试自由选择加入有或没有奖赏制度的小组。在有奖赏制度的小组中,被试可以决定自己是否付出钱币来奖励贡献率高的人。没有奖赏制度的小组中,被试没有这样的权力。在第四种情境中,由管理员把被试分配到有或没有奖赏制度的小组中,被试本人没有选择权。就被试对公共财产的贡献率均值而论,实验表明,第一种情境下的惩罚制度组最高,第二种情境下的惩罚制度组次高,第三种条件下的奖赏制度组最低,第四种情境下的奖赏制度组次低。这不仅说明了制度(有公平维护 vs. 无公平维护)对于公平偏好的影响,也有助于理解制度程序(自由选择 vs. 强制分配),正义成本,以及激励向度(惩罚 vs. 奖赏)等因素对公平偏好的作用。

  公平偏好与大脑活动

  20世纪80年代起,研究者开始广泛使用大脑电波和大脑成像设备,以观察心理与行为过程。A. Sanfey等人的研究小组分别发现,公平判断涉及脑岛(insula)、腹侧纹状体(ventral striatum)、杏仁体(amygdala)、眼窝前额皮质(orbitofrontal cortex,OFC)、背外侧前额叶皮层(dorsolateral prefrontal cortex, DLPFC)和前扣带皮层(anterior cingulate cortex, ACC)构成的人脑神经网络。其中,脑岛通常与恐惧、厌恶、愤怒等情绪和疼痛等感受有关——也有研究者相信,脑岛还负责在周围情境与期待或社会规范(norm)背离时,发出错误出现的信号。DLPFC与控制冲动,围绕特定目标推动决策完成的努力有关。其活跃程度降低会带来控制失败,导致决策难以执行。ACC活跃程度与心理冲突相关,认知与情绪的冲突(明白给领导送礼的“理性”的选择,但对此有反感情绪),或不同认知之间的冲突(当认为鱼和熊掌各擅其美时),都会在该区域获得体现。

  使用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设备(fMRI)观察UG中被试大脑的活动,Sanfey等人发现,在回应者大脑中,脑岛区的活跃程度与方案的不公平程度,以及拒绝方案的概率正相关。DLPFC活动强度提高,回应者接受不公方案的可能性增高;随方案不公平程度增高,ACC的活动强度亦会增高。研究者推测:1.不公平激活脑岛区反感情绪,这类情绪推动被试选择拒绝;2.DLPFC控制情绪冲动,力求实现现实利益,推动被试接受不公方案;3.随不公程度增加,获得金钱的考虑和对不公的反感间冲突更加显著,ACC的活动也因之更加强烈。

  B. Güroglu等人这样概括人脑活动与公平判断过程之间的联系:1.对内部(心目中的公平规范,自身利益)和外部情势(环境信息、主张者的动机),以及自己可能的行为反应做出评价;2.对不公平的察觉激发脑岛区活动,启动负面感受,并发出他人违规(不公方案与心目中公平规范的背离)信号,导致脑岛活动强烈,激发ACC和DLPFC活动;3.做出行为选择(接受或拒绝)以符合公平规范(例如通过惩罚不公者来“重建”受到冲击的社会规范),缓和内在负面情绪。

  几乎所有研究者都强调,公平判断是一类深度涉入情绪活动的心理过程。按照J. Haidt的看法,道德判断过程遵循情绪为先(emotional primacy)的原则。道德感,如对他者的同情,对血亲或同盟者的感情,或早在500万至700万年前——即人科动物出现之前已经存在,而利用语言做道德推理则应在过去10多万年前才发生。在大脑中,涉及情绪反应的脑区也多和早期进化有关,比之推理,情绪反应因此更加迅速,甚至是自动化的。

  无社会个体难以生存,无合作无以成社会,而无公平偏好,合作则无法维持。人类的公平偏好是在进化中逐渐形成的一类适应性行为倾向。大约是由于认知经济的原因——人需要在使用最少心理资源的条件下对问题做出迅速判断。很多情况下,公平偏好已内化为自动化的情绪反应,且在文化和生理层面上均获得世代传递,虽然,外在的社会制度对公平偏好也有着毋庸置疑且强大的调谐作用。(出处:中国社会科学报 作者:葛岩 单位:上海交通大学认知与决策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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