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中国社会科学报》总第230期 独家报道“六百年屯堡文化 活着的大明历史”文章之一
说到屯堡文化,不得不提安顺地戏。这种源自军傩的戏剧,是屯堡人最主要的族群性活动之一。安顺地戏集娱人、自娱、求神、健体于一体的多功能特性,使得它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保持了旺盛的生命力。
景区里的地戏演出
“咚咚咚咚……咚哐咚哐咚哐!”随着锣鼓有节奏地响起,一场地方戏在天龙屯堡景区的“演武堂”粉墨登场。
只见戏台上的四个演员身着武将戏服、脸蒙黑色面纱、头戴木雕面具、手执宝剑或矛枪,伴随着鼓点,“杀杀杀”地喊得正酣。
一阵噼噼啪啪地刀枪撞击声之后,一个头戴关公面具的演员走到台前唱道:“关羽我挂印出曹营,护送皇嫂把兄寻,我的兄长啊!自从徐州失散后,日夜想念泪淋淋;不知三弟在何处,不知你安宁不安宁;想起桃园三结义,患难相共同死生;饥饿你让弟先吃饱,寒冷你为弟披衣襟;封侯难买仁和义,富贵难割兄弟情……”
特别的装束,特别的唱腔,惟妙惟肖的表演,引得在场的上百观众掌声雷动,几位老外还举起相机,咔咔咔地按着快门。
剧团的负责人、人称“神头”的陈先松告诉记者,这就是安顺有名的地戏,也叫“跳神”,刚才演出的就是《千里走单骑》。
61岁的陈先松是屯堡人。像很多屯堡人一样,陈先松的祖上是由南京玄武区迁徙而来的汉人,到他这一辈已是第十四代。
13岁时,陈先松就开始跟随师傅学习地戏。如今,演唱了40多年地戏的他,已经成了剧团的“神头”。在剧团里,他既负责演员的训练、节目编导,又负责组织演出。
他的剧团一共有12名演员,现挂靠于天龙镇一家旅游公司。这家旅游公司特意在天龙屯堡景区建起了“演武堂”,让他们天天在此固定演出。他说,游客多,都喜欢看地戏,每隔半个小时就演一场,多的时候一天能演24场。
在记者与陈师傅攀谈期间,身着屯堡服饰的漂亮女报幕员宣布:“演出到此结束!”台下聚集的观众久久不愿散去。记者询问围拢到身边的一位年轻观众:“地戏好看吗?”这位观众笑笑说:“好看,但看不懂。”陈先松听到观众的评价,回应说,“观众看不懂,专家看不够,演员难学会”是地戏的一大特点。
“很多到天龙屯堡来参观的人,他们对地戏的态度就是看热闹,看完就走了。我演了一辈子地戏,就是为了活跃群众文化生活,逗大家乐呵乐呵。只要大家开心,并记住这就是地戏,我就心满意足了。”陈先松说。
源自寓兵于农的习武需求
有着600多年历史的地戏,其形成与屯堡有密切的关系。据《续修安顺府志》记载:“黔中民众多来自外省,当草莱开辟之后,多习于安逸,积之既久,武备渐废,太平岂能长保?识者忧之。于是乃有跳神之举,借以演习武事,不使生疏,含有寓兵于农之深意。迄今安顺境内,盛行不衰。时当正月,有跳神之村寨,锣鼓喧天,极为热闹。跳神者头顶青巾,腰围战裙,额带假面,手执刀矛,且唱且舞。所唱戏文,或为东周列国故事,或取自封神演义、汉书、三国,或为仁贵征东、丁山征西、狄青平南、说唐、杨家将故事,都属武戏。跳神者各组团体,邀请跳神之村寨,须予招待。”
地戏从军傩发展、演变而来,演出的剧目大都以历史为线索,唱的都是朝代兴衰的战争故事,这成为安顺地戏最主要的特色。据陈先松介绍,传统的地戏一年跳两次,正月里跳前半个月,是为迎春纳吉;七月里跳前半个月,称作“跳米花神”,是为庆贺五谷丰登。“地戏剧目多,可以正常演出几千场不重复。但是,叛逆不忠的戏不演,哭哭啼啼的感情戏不演。只演岳飞传、隋唐演义等精忠报国的戏,而且不演现代戏。”陈先松告诉记者,不仅不演才子佳人戏,过去,戏团也绝不接纳女演员。因为“跳神”的领头叫“神头”,演员叫“神将”,地戏演员被赋予神的形象,而在过去,女人地位低下,不能充当神。
被赋予神格的地戏面具
大多数的“神头”都来自地戏世家,如地戏传承人詹学彦已是家里的第十六代传人。地戏演员大都是地道的农民,演出往往也以村寨为单位。在地戏最繁盛的年代,几乎每个屯堡村寨都有地戏班子。安顺最大的屯堡村寨九溪村至今仍有三个地戏队。每有地戏演出,人们会在村口或醒目的地方插上一面大大的“帅”字旗,表示这个村子里今天有演出。
地戏的主要道具叫脸子,是面具。据说,在面具出现之前,都是用颜料涂抹。面具一般用丁香木或白杨木为材料,做工讲究,眉毛、嘴、眼等细微部位都来不得半点马虎。
在屯堡人的观念里,地戏面具是神的化身。雕刻好的普通面具,在雕匠的主持下被“开光”后,便升华为神。“开光”仪式很庄重,首先要将面具陈列在神龛上,然后将刚杀的大公鸡的鸡血点在面具上,并念开光词。如此经法事“点将封号”,面具即为神物。陈先松家里现在还保存着自己雕刻的面具70多面,另有明清时期的面具10多面。
地戏演出的程序也有着严格的规定,包括“开财门”、“扫开场”、“跳神”、“扫收场”四部分。演出前,则要举行庄严的开箱仪式,将存放面具的木箱从存放人家里或神庙中抬出来。有时,村民也会请地戏队中的“神灵”们去进行求财、求子或者祈福等活动。
种种讲究,都在说明地戏之于屯堡人的重要意义。
地戏传承面临困境
安顺地戏自上世纪80年代多次到北京、上海、香港、台湾演出,还相继出访法国、西班牙、韩国、日本、新加坡等国。因其独特性和唯一性,学者们认为,安顺地戏是研究戏剧发声学、人类学、宗教学、民俗学、美学、历史学、语言学等学科的活材料,并称其为“中国戏剧活化石”、“中国戏剧历史博物馆”。
但是,随着社会的飞速发展,在现代文化的冲击下,地戏演员队伍及人数都在逐年减少,很多村寨的地戏队早已不再演出。学者们提出:“保护这一在中国戏剧史上具有戏剧转型活资料的古老剧种,已刻不容缓。”
陈先松演了一辈子戏,也带出了众多徒弟。天龙一带的地戏演员基本上都出自他的门下。有外屯堡的人慕名前来拜师,陈先松都会一一传授。
“接收外村的徒弟,这在以前是不允许的。但是,现在学地戏的人越来越少了,如果我不传授,地戏的处境会更加困难。”陈先松的一番话,道出了地戏传承后继乏人的现实。
陈先松告诉记者,目前和他一起在天龙屯堡演出地戏的演员,每个月的固定工资为1200元,陈先松作为“神头”,每月拿1350元。枯燥乏味与收入低微,是目前地戏传承乏人的两个主要因素。
2006年,安顺地戏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陈先松虽然不是地戏文化的传承人,但是他还是在尽心尽力地为地戏传承做着工作。
“凡是我的徒弟,我都要求他们有包容心,要有把这个地戏传下去的能力。”最近,陈先松正在打报告,希望开设一个少儿地戏队,自己亲自教授。目前,这个报告还在审批中。
据陈先松介绍,为了促进地戏的延续,安顺市每年都会举办一次地戏大赛,在2009年的地戏大赛中有64个队参赛,其中甚至有20多个女子地戏队,去年“云峰杯地戏”大赛还有50多队参赛。而他,一直担任大赛的评委。
因为有旅游公司发放的稳定工资,一些年轻人还是愿意待在剧团演出的。但是,陈先松还是担心地戏剧团的发展。“在整个屯堡,像我这样既能编剧、又能导演、还能演出生旦净末丑的演员,可以说只有我一个人。”陈先松说。(出处:中国社会科学报 本报记者 唐红丽 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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