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中国社会科学报》总第111期特别策划“纪念第二次世界大战与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5周年”文章之一。

　　第二次世界大战是人类历史上迄今所发生过的最大事变。历史上还没有任何一次其他的事变，像二战这样对人类产生如此深、广、远的影响。长期以来，世界各国的政界和学界都是带着强烈的现实感和直接的利害关系去探索和研究二战的。因为在雅尔塔体系结束以前，世界仍处在二战的直接影响之下。人们在国际事务乃至现实生活中，有许许多多的问题常常要追溯到二战，重提那些错踪复杂、纷繁万端、既轰轰烈烈又神秘隐匿的斗争和事变。更何况，长期以来，各国的军政要人和学界翘楚大多是参加过这场战争或者是在这场战争中成长起来的，他们的探索和研究自然就更带有感情色彩。

　　如今，二战已过去65年了，参加过这场战争的人即使健在也都成了耄耋老人，世界已经过渡到由战后出生和成长的新一代来掌管。更为主要的是，随着雅尔塔体系的结束，世界已经进入新的时代。从这个意义上，二战确确实实已成为历史。但也许正因如此，人类才有可能更加冷静地从更高的角度、以更宏观的视野去重新考察和认识它。

　　基于此，在纪念第二次世界大战胜利65周年之际，我提出要以新的视野回首这场战争。

　　第一，要从“世纪”高度来考察和认识二战，把它同对整个20世纪的观察和认识联系起来。世界大战是20世纪才有的一种特殊历史现象，二战又是贯穿整个20世纪的一件大事。它的起源需要上推到20世纪初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甚至上推到19世纪末；它的后果延伸到20世纪末，起码直接延伸到雅尔塔体系的解体。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二战同20世纪的发展、同20世纪的矛盾运动都是密不可分的。从这个角度去观察和认识，视野就开阔了，思考就深刻了。

　　比如，什么是世界大战？究竟是什么使得20世纪头半个世纪，人类接连出现两次世界大战？为什么在二战结束之后的20世纪下半个世纪却没有发生新的世界大战？在世界日益紧密联系的条件下，局部战争与世界大战之间的关系如何演变？人类能够避免再发生世界大战吗？

　　又比如，二战是德、日、意法西斯发动起来的，它是一场世界性的反法西斯战争。研究法西斯主义对于观察和认识这场战争有特别重大的意义，而同时也是观察与认识20世纪和展望21世纪的一个重大方面。什么是法西斯主义？人们常常只是简单地把它理解为独裁、专制、暴力、反动，认为只是由垄断资产阶级为了解决内外矛盾而搞起来的。这种简单化的理解无助于我们认识复杂的世界。其实，法西斯主义也是20世纪才出现的一种历史现象，它包括法西斯思潮、法西斯运动和法西斯体制。它是在20世纪初叶的欧洲社会动荡中，首先以一种社会思潮和社会运动的形式，从当时的社会中下层中发展起来的。它带有反对现存制度的性质，具有强烈的煽动性和迷惑性。法西斯主义的核心是一种极端的民族主义。在历史上，民族主义的发展存在着正面与负面两个不同方向的作用。法西斯主义正是民族主义负面方向的一种恶性发展，是一种癌变。今天，世界出现了新的民族主义浪潮和新的社会动荡。西方发达国家在新的科技革命基础上，生产结构和社会结构正在经历巨大变动，社会出现了新的不稳定和动荡因素。亚非拉一大批原来落后的国家普遍走上现代化的历史进程，它们的传统社会与传统文化受到巨大冲击，出现了新的动荡。正在进行改革的后发展国家也经历着生产结构和社会结构的变动。整个世界都处于一种不稳定的过渡时期。人类在21世纪还会不会重蹈20世纪法西斯主义所带来的灾难与浩劫呢？

　　第二，要从人类战争历史运动的宏观视野来观察和认识二战。人类自从由动物（类人猿）进化为人之后就有了战争。随着人类生产能力的提高、社会经济的发展、科学技术的进步，战争的规模越来越大，战争的破坏性越来越烈，战争对人类社会生活的影响也越来越广和深。我们可以说，在人类历史上，战争存在一种向越来越无限化方向发展的趋势。但同时还存在着另一种趋势，即战争作为一种工具、一种手段，它在被利用的同时，又受到越来越多的制约和控制。战争的自由度在下降，野蛮度在下降，伤亡率在下降，战争向着控制大于自由的方向发展。由于这种趋势迄至20世纪中叶以前是不明显、不占主导地位的，我把它称之为迄今以来人类战争发展史中的隐性趋势。

　　资本主义的发生和发展，使人类的生产能力、科学技术和社会经济的发展迅猛提高，世界越来越融合为一个有机的整体。自拿破仑战争以来，人类的战争迅速向着无限化的方向发展，终于在1914年爆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并从此进入一个无限化的总体战争时代。第二次世界大战则把它推到了顶点。人们把数千年文明所创造和积累起来的一切能力和一切手段都投入到战争中，因而造成了战争空前的规模、空前的暴烈和空前的破坏。

　　我们可以说，二战已经把战争推到了能够毁灭整个人类文明的极端界限。战争向着无限化方向的发展达到了一个“临界点”，从此人类不能再把自己的全部能力和手段投入战争。过去一直没有占据主导地位的制约和控制战争的隐性趋势，在二战后就上升到了主导地位。战争这个人类社会的“怪物”、“恶魔”，开始日益受到制约和控制而走向下降运动。这是人类战争史上的根本性转折。

　　第三，要从人类文明和社会进步的新角度来考察和认识二战。从这样一个角度来研究二战并不是一般性地从世界格局、力量对比、经济和科技、军事战略和战争观等方面的发展去论述二战的结局和影响，而是要以新的知识、新的角度、新的观点来加以探讨的一批新课题。比如，二战与人和人性的发展，二战与民族和民族性的发展，二战与世界的整体性和多样性的发展，二战与世界不同文化的冲突和交融，等等。

　　今天，我提出上面这些并不很成熟和全面的想法，希望与史学界同行们切磋，探求今后二战史研究的新课题、新角度、新视野、新方法，以促进我国二战史研究走向新的发展。（作者：李巨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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