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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骊靬在这里丝绸之路“大骊靬”文化考察记
作者:cuicen   日期2010-12-03 09:11:00   《中国社会科学报

  

  本文系《中国社会科学报》总第143期独家报道“解密骊靬”文章之一。

  焉支山距骊靬村西约50公里,自汉代以来就是河西走廊军事要塞。

  去永昌县以前,一个问题在反复叩击着记者的心头——“为什么骊靬会在这里?”由此而带来的问题是,“如果骊靬人真的是所谓‘罗马军团’后裔,为什么他们会定居在这里?历史的进程如何塑造了骊靬过去和现在的面貌?”

  在探访骊靬村、杏树庄、河滩村等祁连山北麓的一系列村庄之后,记者研究琢磨了地图,在永昌县当地同志的建议下,记者决定深入到周边更广阔的历史地理空间中去,为理解骊靬提供一个更为广阔的历史地理背景。

  摊开甘肃省地图,可以看出永昌骊靬一带的地理位置非常特殊,在军事上和民族分布上都有不少富有趣味的话题。

  记者从永昌县城出发,西观焉支,南走祁连,东赴武威,北越长城,以骊靬村为中心,转了一个大圈,驱车三百多公里,对骊靬周边与其有密切关系的文化圈进行了实地考察。

  上篇 军事篇 焉支山东骊靬村

  
骊靬文化具有强烈的军事文化色彩。在永昌县一带的地名有许多都带有寨、堡、关、墩等具有军事要塞色彩的地名,骊靬村原名就叫者来寨。

  站在骊靬村就能看到焉支山,早上阳光照射过来,焉支山的山脉走势、层冰积雪都历历可见。等到夕阳西下,便隐隐绰绰如一团墨玉。从永昌县城向西,焉支山便迎面而来。

  如果汉朝真的在骊靬安置“罗马军团”,那么为什么会被安置在这里?也就是说,为什么在从西域入关之后,在几乎刚刚越过焉支山的祁连山下安置骊靬人?

  在河西走廊中,一般都是南北两面见山,然而在永昌县不同,是三面见山:站在骊靬村的戈壁滩头四望,南面是高耸的白雪皑皑的祁连山,北面是较低的连绵起伏的武当山—龙首山,东面则一马平川,直奔武威,而西面横亘着又一座大山——焉支山。

  焉支山在我国古代历史上是一座非常有名的大山,主峰高近4000米,占地面积近700平方公里。它是一片孤山,既不属于走廊北山,也不属于走廊南山。焉支山的位置极为重要,河西走廊是中间一片狭长的平地,南北两边群山夹峙,永昌、山丹两县交界地带本来已经是走廊最狭窄的一段,军事形势非常险要,然而上天还不满足,在这个险要的地方又拦腰布下焉支山这颗巨大的棋子,使这里成为咽喉要道,兵家必争之地。

  过羊虎沟不远就是河西走廊最窄的地方,在高速公路沿线有断断续续的长城残垣,在坡顶还有一处面积不大的房屋遗址。永昌老司机阎学祥说,听说这是当年汉代商团来往过坡,走到坡顶歇脚休息的地方。记者注意到,在“陈汤郅支之战俘获罗马战俘说”遭受质疑后,有人认为,骊靬“罗马军团”是作为西域中亚一带的罗马雇佣军,受雇保护往来商团而来到永昌一带的。

  汉朝经略西域,霍去病等汉军与匈奴在附近鏖战,终于夺得焉支山,取得河西走廊军事地理上的优势地位。焉支山又名胭脂山,据说山里有种草可以提炼胭脂,作为匈奴女子的美容颜料。在失去焉支山后,匈奴人留下了这样的著名诗句: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从骊靬苑到军马场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指匈奴人失去了位于焉支山南、祁连山北麓之间的大片牧马场。

  焉支山南、祁连山北自古就是战马牧场,至今仍然有我国最大的(据说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军马场——山丹军马场。

  记者搭车在军马场各分场之间穿行,但见祁连山上雪白如银,山麓则有一片片缓坡,平地中牧草凋黄。由于现在是冬天,据说马群被赶到圈舍或者深山里去了,驱车一二十公里都没有看到马群,直到在军马二场的一片草原上,才看到有一个圈养的马群,肥壮的马儿们都安逸地埋头垂尾,吃着牧草。

  据西北师范大学教授张德芳的研究,目前最早发现“骊靬”二字的材料见于两支金关汉简,记载了关于“骊靬苑”的一些信息,这两支汉简的撰写时间都是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在克拉苏卡莱战败和陈汤破郅支之前,其内容如下:

  汉简一:“和宜便里,年卅三岁,姓吴氏,故骊靬苑斗食啬夫,乃神爵二年三月庚寅,以功次迁为”。

  汉简二:“公乘,番和宜便里,年卅三岁,姓吴氏,故骊靬苑斗食啬夫,乃神爵二年三月辛”。

  据张德芳的研究,汉代设苑养马始于景帝时期,随着汉武帝开拓西北边疆,在河西地区也设苑养马,“骊靬苑”就是其中之一,可以说“骊靬苑”是汉代的军马场。

  张掖市河西学院中文系教授何茂活曾经在山丹军马场工作十多年,主笔编修了《山丹军马场志》,对山丹军马场的过去现在非常熟稔。何茂活告诉记者,山丹马场历史悠久,秦汉之际,这一带是月氏游牧地,汉文帝时期,匈奴从月氏夺得此地,汉武帝时期,骠骑将军霍去病率军千里奔袭,将匈奴逐出焉支山,在休屠城(约在今武威市境内)夺得“祭天金人”。浑邪王率众降汉,汉朝设置牧师苑,牧养官马,至此焉支山南的大马营草滩才开始成为汉朝官方军马场。

  一般知道,“罗马军团”的建制是以重装步兵为主,加上少量骑兵,如果骊靬人真是所谓“罗马军团”后裔,那么他们辗转西域,奔走河西走廊,合理推断的话,骊靬人应该会加大骑兵作战的训练。

  何茂活说,汉代以后,隋、唐、西夏、元、明、清、中华民国等各个时期都在此牧养军马,1949年,中国人民解放军一野占领军马场,经过多年的建制演变,军马场现在属中牧集团管理。

  马和羊是古代河西走廊各民族蓄养的最重要的动物。除了山丹军马场,骊靬村南边的皇城草原等都有马群,在河西走廊还出土了许多汉代的铜马、木马等文物,中国旅游标志“马踏飞燕”(或马超龙雀)就出土在永昌县东边不远的武威市雷台汉魏墓。“骊靬”与“犁靬”、“犁犍”等的渊源关系,学术界还有不同意见,仅从“骊靬”、“骊靬苑”这些名称来看,马尤其是军马文化是“骊靬文化”重要的组成部分。

  汉塞三燧庇护或监控着骊靬村

  
万里长城是中国人建筑的伟大奇迹,而甘肃段的汉明长城特别苍凉壮美。

  在河西走廊中段一带,长城大致与南北山势平行。永昌县一带是汉明长城内外的分界线,长城直接东西贯穿过境。虽然同属一市,金昌市金川区尚在长城以外,永昌县已经在长城之内了,骊靬村更是在汉塞烽燧之南。

  记者前往骊靬村时,在路上经过了位于村北的一个烽燧,据当地人说是汉代的。站在骊靬村高处,可以远远看到在村西北方向的高坡处也有一个烽燧。据当地人说,在村东北还有一个烽燧。有人说,这三处烽燧分别布置在骊靬村东、西、北三面,互成犄角,对村子形成合围之势。也有人说,其实这三处烽燧大致在一条线上,汉代的骊靬就位于这条汉塞的庇护或者监控之下。还有人认为,这三处烽燧是明代的。无论是汉是明,可以肯定的是,骊靬村是安置在长城保护线之内的。

  作为军事要冲,永昌自汉代以后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发生过许多战争。直到现代,红军西路军曾经在焉支山一带与西北“马家军”展开激战,在骊靬村附近的者兰滩也曾进行过战斗,留下许多壮烈的故事,至今在永昌县城还有西路军指挥部遗址。

  

  下篇 民族篇 永昌是民族聚居融合的缩影

  
河西走廊自古是民族熔炉,永昌就是这个熔炉的一个缩影。

  永昌及周边地区在民族来源和现状分布上呈现出非常错综复杂的状态,在这样一个地区,骊靬“罗马人”出现并最终融入民族大家庭就是一件可以理解而并不奇特的事情,当然并不意味着曾经发生。

  金昌市和永昌县北边是腾格里沙漠(“腾格里”在蒙古语是天的意思)和巴丹吉林沙漠,南边是祁连山(“祁连”在匈奴语也是天的意思),永昌可以说是夹在“天沙漠”和“天山”之间的汉、藏、蒙、回等各民族交流之地。

  骊靬文化研究会会长宋国荣告诉记者,作为骊靬人后裔,他特别认同费孝通教授“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观点,虽然骊靬人在体征相貌上有些与众不同,但是大家都认为自己就是正宗汉族人。

  在永昌县城南边入口处的雕塑,三人中正中为代表汉族的儒冠长者,西边为西域来的牧羊女,东边为厚实英武的罗马战士,当年雕塑的设计者已经表达了民族融合一家的理念。

  位于永昌县城正中的钟鼓楼是全国重点保护文物,而且是其中唯一一处钟楼和鼓楼合一的建筑。永昌县县委宣传部同志冉生国介绍到,永昌钟鼓楼造型为汉式风格,建在全城正中为元朝制度,宝顶也是蒙古族风格,围栏装饰图案有西夏建筑风格……永昌钟鼓楼保留有汉、蒙、古代党项族等民族的文化特色,反映出永昌自古就是多民族聚居、融合的地方。

  在永昌县城北郊圣容寺外有一处六体文字石刻,记者前不久为撰写“走进绝学系列之一:走进梵文”时,曾经看到在居庸关云台内壁就刻有六体文字。记者对这处石刻很感兴趣,一大清晨就来到圣容寺,在寺外遍寻不见,只好走入寺内询问,经过寺内法师的指点,记者才在寺外河滩对面山崖上找到这处六体文字石刻,分别是八思巴文、畏兀儿文(回鹘式蒙古文)、西夏文、汉文、梵文、藏文,与居庸关云台六体文字石刻的文字类型是一样的,只是内容更为简单,为藏传佛教六字真言。据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研究员史金波介绍,全国目前只在北京居庸关云台、永昌石刻、敦煌莫高窟碑发现有三处六体文字石刻,是非常重要的物质遗存。

  骊靬人与裕固族人 有较近的遗传学关系

  
骊靬村南边是祁连山的余脉照面山,翻过照面山居住着东部裕固族、藏族、蒙古族、回族等少数民族。记者查阅兰州大学周瑞霞的博士论文《中国甘肃永昌骊靬人的父系遗传多态性研究》(2007年)时发现,根据周瑞霞的研究,与汉族和蒙古族相比,骊靬人和裕固族人虽然存在一定的遗传差异,但是有更为相近的遗传关系。

  肃南和永昌接壤,从骊靬进入肃南界只有二三十公里,记者决定翻过照面山到山那头去看一看。

  从骊靬村西边的新城子镇,穿过马营沟乡,进入山谷地带,顺着山涧向南行车,很快进入草原地带,山坡上牧草丰茂,经常看到大群的高山细毛羊、牦牛、牧马。此情此景让人感叹,裕固族民歌真是所言不虚:“美丽的风光遍野的牛羊,雪山脚下千里迷人的画廊,幸福的岁月飘散着酒香,裕固人的家园是人间的天堂。”

  永昌县南边的东部裕固族居住区以皇城镇为中心,是肃南裕固族自治县的一块“飞地”,这里距离肃南县城有两三百公里。裕固族人平时都住在聚居地,羊群等都是在自家草原上自由放牧,他们每隔一段时间才来规整一次,把羊引到水源饮水。在路上,记者遇到一对正在牧羊的裕固族夫妇,他们待人非常热情,谈起现在的生活也很满意。由于这里离肃南县城太远,他们到永昌县城的次数还更多一些,只是问起骊靬村和骊靬人,则没有听说过。和过去骑马牧羊不同,现在的裕固族人许多都是开着摩托车牧羊。

  裕固族是一个古老而又年轻的民族,是甘肃省独有的少数民族,主要居住在甘肃省祁连山北麓,分为西部裕固族和东部裕固族,信仰藏传佛教。裕固族的源流颇为复杂,西部裕固族源于古代回鹘,说的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东部裕固族人源于古代蒙古,说的阿尔泰语系蒙古语族。

  中央民族大学教授钟进文是我国第一位裕固族博士,对裕固语(尤其是西部裕固语)和裕固族文化有很深的研究。钟进文告诉记者,西部裕固语是一种“上古突厥语”,保存古代突厥语特点较多,堪称古代突厥语碑铭文献的“活态博物馆”;东部裕固语则保留着十三四世纪中古蒙古书面语的特征 。

  巧合的是,在山那边,意大利人对骊靬充满了兴趣,不时有意大利人前来探访;在山这边,据说由于民族文化的相似性,近年来,匈牙利人多次来西部裕固族地区访问,就在今年9月,匈牙利有个官方电视台还来到西部裕固族地区拍摄采访,同样的,据报道,蒙古国有一支部落与东部裕固族在文化上有相似性,也曾来裕固族地区寻找“文化乡亲”。

  山南山北,世界很大,也很小。(出处:中国社会科学报 本报记者 曾江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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