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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夸父逐日”神话新释
作者:duanxp   日期2009-09-07 10:01:00   《中国社会科学报


  “夸父逐日”神话最早出现于《山海经》,《大荒北经》说:“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成都载天。有人珥两黄蛇,把两黄蛇,名曰夸父……夸父不量力,欲追日影,逮之于禺谷。将饮河而不足也,将走大泽,未至,死于此。”《海外北经》说:“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夸父”在《山海经》中有人名、兽名两种含义。人名含义已见上述记载,再看关于兽名的记述。《西山经》:“有兽焉,其状如禺而文臂,豹(虎)[尾]而善投,名曰举父。”郭璞注:“或作‘夸父’。”可知郭璞所见文本有作“夸父”者,“举父”是传闻异辞。后世学者因《山海经》对“夸父”又作神兽解,如许慎《说文》“夸父,神兽也”,又如高诱《淮南子·地形训》注“夸父,兽名也”。神兽之夸父如何演化成神话中“逐日”之人名夸父,我以为这与战国诸子创造和使用寓言有密切关系。

  《庄子·渔父》:“人有畏影恶迹而去之走者,举足愈数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离身,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不知处阴以休影,处静以息迹,愚亦甚矣。”这则寓言借有人欲摆脱影迹而“疾走不休”、“绝力而死”的故事,旨在宣扬道家清静无为的政治哲理,讥讽那些违背自然之理一意孤行的愚蠢行为。主静是道家思想的重要方面,在老子看来,知道守静之理者为高明,不知守静而妄作者最后结局都是凶险的。庄子秉承老子思想,采用寓言的方式把这一抽象的哲理解释得更加生动形象。类似的寓言亦见《荀子·解蔽》: “夏首之南有人焉,曰涓蜀梁。其为人也,愚而善畏。明月而宵行,俯见其影,以为伏鬼也;仰视其发,以为立魅也。背而走,比至其家,失气而死。岂不哀哉!”也有拟兽的寓言,如《吕氏春秋·似顺论·别类》:“骥、骜、绿耳背日而西走,至处夕则日在其前矣。目固有不见也,智固有不知也,数固有不及也。”这则寓言借骐骥虽善奔走而其疾不及日月来说明人应有自知之明的道理,与“夸父逐日”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夸父逐日”神话还被收入《列子·汤问》:“夸父不量力,欲追日影,逐之于隅谷之际。渴欲得饮,赴饮河、渭。河、渭不足,将走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尸膏肉所侵,生邓林。邓林弥广数千里焉。”

  《汤问》篇总共罗列了15则寓言故事,其中“夸父逐日”紧承“愚公移山”而来。“愚公移山”意在讥讽“智叟”式不达事理而畏难不前的世俗之人,晓谕人们应学习愚公那样忘怀以造事,无心而为功。同样的,“夸父逐日”则是从反面讥讽“恃能以求胜”、徒有勇力而无理智的人。这两则寓言从正反两面说明顺道和违道的利害,褒贬之意颇为明显。《汤问》通篇宗旨是说掌握“道”的最大障碍是囿于一孔之见,固执于名言、概念而不自觉的道理。

  “夸父逐日”神话既是由道家寓言故事演化而来,那么这则神话的情节又是如何编织而成的?《老子》五十三章:“朝甚除,田甚荒,仓其虚;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是谓盗夸。非道也哉!”《庄子·徐无鬼》:“钱财不积,则贪者忧;权势不尤,则夸者悲。”《逸周书·谥法解》:“华言无实曰夸。”《说文》:“夸,奢也。”可知道家文献中的“夸”都有贪婪矜夸之义。人名称“父”为春秋战国人的习惯用法,《庄子·渔父》中的“渔父”指捕鱼之人,因而神话中“夸父”一名的创设也符合道家语言的思维习惯。“夸父不量力,欲追日影”,“追日”追到何处?《海外北经》说“入日”,《大荒北经》进一步具体化为“逮之于禺谷”。这里的“禺谷”是战国人的天文观念。屈原《离骚》:“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王逸注:“崦嵫,日所入山也,下有蒙水,中有虞渊。”“虞渊”也作“禺渊”、“禺谷”。《淮南子·天文训》描述太阳从早到晚、自东向西运行时说:“至于蒙谷,是为定昏。日入于虞渊之汜,曙于蒙谷之浦。”夸父逐日“逮之于禺谷”是说夸父一意孤行从早晨追到黄昏,这一情节完全符合夸父神话的寓言性质。“入日”,即追到太阳落山,“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结果“未至,道渴而死”。“河”指黄河,古称“河水”,战国人认为“水有六川”,“河水”居其一。渭水自西向东在今陕西潼关(古弘农郡)注入黄河,正如《禹贡》所说:“西倾因桓是来。浮于潜,逾于沔,入于渭,乱于河。”“大泽”之名亦见《山海经·海内西经》:“大泽方千里,群鸟所生及所解。在雁门北。”追赶太阳需要补充的水量自然要超出人们的日常所需,而“河”、“渭”、“大泽”又是战国人地理视野中水量巨大的处所,因而它们自然成为神话编撰者的理想选择了。夸父饮于“河”、“渭”、“大泽”,最后“道渴而死”,由他付出的巨大代价表现夸父偏执、愚蠢的形象,这与《庄子·渔父》寓言中借有人试图摆脱影迹最终而死的用意完全一致。夸父死时“弃其杖,化为邓林”,夸父所弃之“杖”如何能“化为邓林”?《列子·汤问》有更具体的解释:“弃其杖,尸膏肉所侵,生邓林。邓林弥广数千里焉。”毕沅注:“邓林即桃林。”原来夸父所持之“杖”由于经年累月“尸膏肉所侵”已富含肥力,因而能滋生出繁茂的桃林。这一夸张的想象也完全符合道家寓言对夸父式不自量力之人的讥讽之意。从地理上看,“夸父”与“桃林”、“河”、“渭”、“大泽”等文化意象的相互结合也具有合理依据。“夸父”与“桃林”在文献中的联系初见《山海经·中山经》:“又西九十里曰夸父之山……其北有林焉,名曰桃林,是广员三百里,其中多马。”郭璞注:“桃林,今弘农湖县阌乡南谷中是也,饶野马、山羊、山牛也。”《中山经》所记的“少室之山”、“泰室之山”和“伊水”、“洛水”等地望均在中原黄河流域,而夸父逐日的路线正如学者所言是从河南一带出发,先沿着黄河,后沿着今陕西境内的渭河,自东向西行走的。这样看来神话编撰者把“夸父”与“河”、“渭”、“大泽”、“桃林”等中原地理物产联系起来是极其自然的事情。

  (作者单位: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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