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报纸副刊史上,王任叔(巴人)主编的译报《大家谈》、冯亦代主编的联合晚报《夕拾》、孙犁主编的天津日报副刊,其良正的“编德”、“编风”,嘉美的人品、文品,均映之于副刊版面,颇令人击节赞赏。诸君大多已逝,时人偶有追述感怀之作,读来心底里已是山河苍老、传奇凋零之叹。
上海老报人沈扬先生左手编辑,琴台啸聚,招文纳友,凡几十年;右手著述,安静冲淡,默默耕耘,计有《晴红烟绿》、《花繁七色》、《长风淡霭》、《曲楼文拾》问世。后结集成《朝花怀叙录》,书名含“朝花”,即解放日报副刊,另层意思大致来自鲁迅散文集《朝花夕拾》,是谓书中皆录旧事,所录诸人,皆曾与《朝花》副刊结缘。
沈扬先生循约稿之便,与刘白羽、周而复、柯灵、高晓声、陆文夫、鲁彦周、郭风、秦瘦鸥、徐中玉、何满子、冯英子、邓云乡、徐城北、陈丹燕、程乃珊等文坛名家,于文字交往之外,更有心灵神交,笑语情怀都系翰墨文林,赏心乐事缀于激荡“文心”,在文化粗粝、人心沉沦之际,当浮一大白。
《朝花怀叙录》未分辑,封皮上“文稿赏读,人物访记,辞林逸闻,作家剪影”十六字,正可做主题概括。如《“红楼”怀想》之记刘白羽,激情充沛,大美,大境界,有“永在征途”的奋进精神。1997年,白羽老年届八旬,在参加张海迪《生命的追问》作品研讨会时,发言依然激情难抑,开头的一句便是:“海迪,我现在捧着你的书,就像捧着一颗太阳。”端的人如其文。像写《小巷深处》的陆文夫,办古风刊物《苏州杂志》,喝酒曾论斤,当医生问他要酒还是要命,他回答:都要。酒少喝点,命少要点。如果是80岁的寿限,那么活75岁即可,把五年拿来换酒喝。另像世家子弟唐振常先生,书礼传承,攻读勤勉,常写“适销对路”的作品,类似于当今专研报刊风格、以便对号入座的“写手”。凡此种种,沈先生均以平实清丽的文字娓娓道来,有旨趣,饱含亲历性,也传递出文学的、文化的、思想的、学术的,以及作家自身的信息,见证了一个时代的鲜活,其精神历久而弥新。
沈先生所记无甚重大或显要事件,至为平凡,许多交游往来十分详细,大略取之于个人日记。里面尤为珍贵的是各名家手札、简函,虽大多寥寥数语,基本是文稿“业务”往来,却能窥见一些真性情。像翻译家萧乾先生,在给沈扬的一封信中这样写道:“如不合用,尽管退我,我也绝不再另投。”有点孩子气的,天真,素朴,可见一斑。如《写了农村写“阿炳”》之记录高晓声寄稿,附有简函,云:“……今日江南农村,概括也难,光有经济上好,也未见得一定就好。”似可看出,高对当时农村的发展,肯定之中有所隐忧,所以往后他向《朝花》提供稿子,写农村的篇什不多。不可言,不能言,于是干脆不言,起码做到了不完全歌功颂德,也算独善其身了。
惜与沈扬先生从未晤面,亦无片纸之交。他的旧梦与晚餐,于我甚为快慰,只能心慕手追了。记得柯灵先生散文创作的“座右铭”,曰:“以天地为心,造化为师,以真为骨,美为神,以宇宙万物为支,人间哀乐为怀,崇高宏远为理想”,我以为是人生和创作的至理。亦当以此自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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