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时代的局限,王国维的“古史二重证”依据的地下材料主要是出土的古文字资料,而徐中舒除古文字资料之外,还充分吸取了考古学成果。另外,他还进一步将对照范围扩大到边裔的少数民族,包括民族史、民族学、民俗学、人类学等各个方面。
徐中舒(中)给研究生讲课
徐中舒是我国著名的历史学家和古文字学家,早在20世纪30年代,他就以一个“学术水平很高的专家”扬名于学术界。他一生勤勤恳恳,自强不息,从事学术研究和教学工作达70年之久,撰写学术论文100多篇、专著数册,培养出大批优秀的专业人才,为学术研究的进步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1925年,徐中舒考入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师从王国维、梁启超等著名学者。王、梁等人为学界巨子,学贯古今,涉猎甚广。徐中舒承其学风,学路宽广,在许多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诣。其中,先秦史是他的主攻方向。早年的重要论著有《耒耜考》,该文将出土古文字材料与古代典籍及实物相互对照,作了周密的考证,阐明了古农具耒和耜的形制及其功用。该文发表后,得到了国内外学者很高的评价,在学术界产生了重大影响。此外,他的《殷人服象及象之南迁》、《殷周文化之蠡测》、《殷周之际史迹之检讨》、《井田制度探源》等文章也受到学界的普遍推崇。
新中国成立以后,徐中舒著述益丰,取得了许多令人瞩目的新成果。
古史研究方面。如以考古发掘材料与古文字材料相结合,对古代黄河流域穴居情况进行深入研究的《黄河流域穴居遗俗考》;指出牛耕始于战国时的三晋,而普遍推广则始于西汉的《论东亚大陆牛耕的起源》;从田制入手对周代社会性质作详细考察,并将殷周社会进行对比研究,指出两者性质不同,殷代是奴隶社会,而周代则属封建社会的《论周代田制及其社会性质》和《论西周是封建社会——兼论殷代社会性质》等等,都方法新颖、论据充实、创获颇多,但限于篇幅,于此不再详述。
徐中舒任教于四川大学,又致力于四川地方史的研究,建树颇多。考证出土文物的特点及其与中原的关系,作《四川彭县濛阳镇出土的殷代二觯》、《四川涪陵小田溪出土的虎钮■于》、《青川木牍简论》等文;探索四川古时与邻接地区的相互关系,撰有《论〈蜀王本纪〉成书年代及其作者》、《试论岷山庄王与滇王庄■》、《宋代斗夷源于楚国令尹子文说》、《川甘边区的白马人为古氐族说》、《〈交州外域记〉蜀王子安阳王史迹笺证》、《古代蜀楚的关系》(与唐嘉弘合作)、《古代都江堰情况探源》等文。他晚年出版的《论巴蜀文化》,是他研究四川地方史的代表著作,该书涉及广泛,见解深透,对四川地方史的研究具有不可磨灭的开拓之功。此外,《论商于中楚黔中和唐宋以后的洞》一文,则把视野扩展到整个西南地区,对历来认识模糊的所谓“洞”的概念作了新的解释,指出“洞”乃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的农村公社,从古代一直延续到明清。这些研究成果都受到学术界的普遍重视。
古文字学方面。自1977年开始,徐中舒亲自主持编纂《甲骨文字典》。该书是甲骨学划时代的巨著,书中兼采各家之长,独创最先进的编纂体例,对甲骨文字的解释,分为字形、解字、释义三部分,书中既广泛吸收了最新研究成果,又融入了徐中舒数十年研究甲骨文的重要收获,多有独到之处。所收甲骨文字形,按时代先后分五期排列,使读者能通过该书对甲骨文有一个较为全面深入的了解。该书代表了20世纪甲骨学研究的新水平,饮誉中外,受到学术界一致的高度评价。在上举《甲骨文字典》之外,徐中舒在古文字学方面的重要论著还有《甲骨文中所见的儒》、《周原甲骨初论》、《禹鼎的年代及相关问题》等,在商周甲骨文考释、字形辨正、铜器断代以及商周史的研究上作出了重要贡献。
古代典籍是研究古代历史文化的宝贵材料,对典籍的整理研究直接关系到古史研究的质量。但这项工作难度很大,只有学养高深、实事求是的学者,其研究成果方能经得起时间的检验。徐中舒的《战国策的编写及有关苏秦诸问题》一文,对《战国策》作了深入的研究。战国时期的苏秦和张仪,传统说法一直认为二人是同时的敌对人物。该文广泛结合其他有关典籍,对此作了详细的考证,指出《战国策》中有关苏秦事迹的记载与史实不符,苏、张二人并不同时,张仪早于苏秦。张仪在秦惠王时期(前377—前311年)仕于秦,与之敌对的同时人物是公孙衍和陈轸;而苏秦乃是齐闵王时期(前300—前284年)的风云人物,与之同时的人物是田文。苏秦因替燕国在齐国进行反间活动,被齐国发觉而致死。该文的这些研究成果,竟然为十年后地下出土的考古材料所证实。1974年,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帛书《战国纵横家书》,其有关记载与徐先生所论基本一致。
徐中舒在理论方法上也有重要建树。自王国维提出“古史二重证”的研究方法以来,传统的史学研究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徐中舒在古史研究中充分继承并发展了这种方法。由于时代的局限,王国维的“古史二重证”依据的地下材料主要是出土的古文字资料,而徐中舒除古文字资料之外,还充分吸取了考古学成果。他早年撰写的《再论小屯与仰韶》以及新中国成立初期撰写的《黄河流域穴居遗俗考》等文,都运用了当时的考古发掘材料。新中国成立以来,考古工作有了很大发展,徐中舒充分吸取最新考古学成果,于1979年写成《夏史初曙》,放弃了他以前主张仰韶文化为夏文化的观点,同意龙山文化和二里头文化为夏文化,并结合典籍记载,对夏史作了新的探索。考古学离不开对古器物的研究,徐中舒在这方面也有很深的功底,撰有《论古铜器之鉴别》、《说尊彝》、《殷代铜器足征说兼论〈邺中片羽〉》、《福氏所藏中国古铜器》、《寿县出土楚铜器补述》、《关于铜器之艺术》等论著,为我国古器物学的发展作出了贡献。
徐中舒对“古史二重证”的发展还不止此,重要的还在于他进一步将对照范围扩大到边裔的少数民族,包括民族史、民族学、民俗学、人类学等各个方面。这就是他时常提到的“古史三重证”的研究方法。例如他认为,研究殷代史,如果只从有关殷代的史料去考察,还是不容易弄清楚的。但如果通过对四方边裔各种族历史的考察,再结合古史去研究,就容易弄清真相。如中国古史关于“五服”、“九服”之制,两千年来迄无定论。徐中舒根据对三国时期夫余族和辽代契丹族的研究,指出“汉代的夫余,乃殷亡以后北迁的蒲姑之后,因此夫余部族中,保存了不少的殷商旧制”,“殷商的奴隶制度和契丹的奴隶制颇为相似”,具体说来,契丹人的部族制类似殷“侯”服,乃防守边境的部族;契丹人的“捺钵”相当于殷之“甸”服,献纳皮革及农产品;辽之“南面官”相当于殷之“男”服,任一切人力物力之徭役;辽之“斡鲁朵”相当于殷之“卫”服,是担任保卫工作的近卫军。这是殷之“四服”,是指定服役制。而《禹贡》的“五服”和《周礼》的“九服”,则是后世根据殷制改编而成的。这种指定分工服役制甚至在半个世纪前的中国境内的傣族、贵州洞崽苗族中还可以看到。徐中舒的“古史三重证”,使中国古史的研究方法更臻完善。
考释古文字是古文字学最基本、最重要的工作,徐中舒根据多年来研究古文字的心得体会,逐渐总结出了自己的一套科学的考释古文字的方法,后来写成《怎样考释古文字》一文,系统地向学术界介绍这种方法。文中说:“古人造字,决不是孤立的一个一个地造,每个字的形音义,都有它自己的发展历史。因此考释古文字,一个字讲清楚了,还要联系一系列相关的字,考察其相互关系。同时还要深入了解古人的生产、生活情况,根据考古资料、民俗学、社会学及历史记载的原始民族的情况,和现在一些文化落后的民族的生活情况,来探索古代文字发生时期的社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根据这些东西,探索每个字的字源和语源。这样考释古文字,才有根据,也才比较正确。”如古代黄河流域普遍是穴居或半穴居,即所谓的“陶复陶穴”,反映在文字上,就有一系列与此相关的文字,如:穴、复、良、丘、京、享等字,都是在黄河流域穴居或半穴居的历史背景下产生的一系列文字。这些文字,如果只是单独地对其进行考释,就很难全面地探索其字源和语源。
以上择要介绍了徐中舒先生的部分重要学术成果,他在学术上的突出贡献是多方面的,限于篇幅,不能于此一一详述。
(作者单位:四川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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