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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雪峰上海故居
作者:haowj   日期2009-08-27 15:01:00   《中国社会科学报



  有人让易中天教授评价自己对待学问的态度,他说:“你就写‘喜新厌旧、见异思迁’这八个字好了。全是兴致所致,性格使然。我不反对埋头苦干只做一件事,人与人不一样,有些人喜欢到处窜。我是流寇主义。”

  易中天教授的这段话,明确点出了做学问的两种方式:一种是“根据地”战术,一种是“游击”战术。在心理学研究中,或者其他学科中,这两种方式都有人使用。

  有的学者都快退休了,几十年就在一个领域刻苦钻研,成就斐然,建立起了一块自己的根据地。这种做法的表现是,只做一个特定的小领域的研究,有自己的一个核心理论,有自己提出的一个特定范式,有自己发展的一个独特研究工具或方法。如果把自己的知识不断锤炼、反复应用,慢慢地就打造了一块自己的根据地,而且这个根据地会吸纳很多有共同兴趣的学者,特别是后生来跟随,从而使得根据地日益壮大,如果其他领域的学者也有兴趣的话,不同根据地就有了连片发展的可能。这种情况在欧美的教授中比较多见,只要分析一下他们发表作品的单子,就能发现,很多学者从博士毕业,直到退休都一直在一块根据地耕耘不休。当然,每个人的根据地也有小有大,但总体的思路一样,即确定方向,往深处挖掘。只要不怕巷子深,钻进去总能找到“好酒”。“根据地”战术本身无所谓好坏,但重要的是创建自己的根据地,不能仅仅以自己固定的研究领域作为标志,而是要以独特的理论和方法论作为标志。根据地不是画地为牢,只有有所“创见”时,才能创建自己的根据地。

  再来说“游击”战术,就是易中天教授自谦时所说的“流寇主义”。游击战也有水平高低之分。不断更换研究内容领域,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这是游击战;若每换一个地方,都有点理论和方法论的突破,游击战也能出名堂。关键的问题是不能“游而不击”,不能到处跑而什么问题也没有击破。空耗自己的力量,却没有打倒任何敌人,就不好了。游击策略的使用,需要找准突破口,用力猛攻,攻下一个山头后,发现无法继续推进,就跑,找下一个攻击目标。长此以往,虽然哪个根据地的人也不一定觉得你是同伙,但如果让所有的根据地都有点印象或有所领教,就足够了。

  将研究方式一分为二,称为“根据地”战术和“游击”战术,这只是个简化的或典型化的说法。实际如何做研究则是千差万别的。我自己也算是个“流寇”,总要变换自己的研究重心,时而声东,时而击西。原因很复杂,主要与自己的性情有关。我一直认为做人和做学问的最高境界是,见了无论什么学科、什么领域、什么行当的人都能“有话拉”,否则让人觉得狭隘。所以我的阅读习惯,是杂食性的,头脑里的想法则一样杂乱,而且自己总是为下一个灵感所诱导。做着一件事情时,实际上在思考下一个问题。我做研究还有个自私的想法,就是让自己在某个领域的认识更清晰一些,而不是“为了”所谓的理论价值与实践意义,这些只是衍生品。真正带来的满足或者研究的欲望,是由研究后“头脑变得清晰”这种感觉来支配的。在头脑不清晰之前,我就想作研究。然而,若一段时间内,头脑没有产生新的混乱,我就开始迷茫,不知道该研究点什么了,就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很迷茫了。思想总是飘忽不定,在不同的空间闪动,也煽动起我们追逐它们的欲望。然而,最后的表现就是,自己像个萤火虫,自觉有些光亮,到处飞来飞去,自以为“走到哪里哪里亮”,然而身后依然一片黑暗,没有人觉得曾经被照亮过。用我一个同事也是好朋友的话说,这典型地属于“野鸡站坡”,野鸡的习性是到每个山坡上大叫几声,声明自己的存在后,又到下一个山坡鸣叫。无论是“野鸡”,还是“家鸡”,这年头都不招人待见。不过话粗理不粗,我们只是就动物习性学意义上来讲的。

  除了自身的“习性”外,在中国当前的职业评估体系和课题资助体制下,打游击也有现实的原因。以心理学课题来源为例,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全国教育科学规划等各类基金和规划项目都多少有些心理学项目,然而份额均很小。所以要获得职业发展,不得不让学术兴趣多元化。这实际上反映了心理学跨学科的优势,同时也是劣势。心理学在自然科学中是“小弟弟”,在社会科学中是“外来户”,在教育科学规划中也只能隶属在教育心理学这一小类中。心理学的学科属性就体现在“跨”上,脚踩多只船,是现实的需要,也是学科定位的要求。我们不得不到什么山唱什么歌,既要做偏自然科学的心理学研究,也要做偏社会科学的心理学研究,还要主动为教育科学服务。所以,打游击是生存的需要,自己只有能生存下来,才谈得上建立“根据地”的问题。否则,光在一个根据地“深挖洞”,最后发现根本没有粮食,那就无异于给自己当“掘墓人”了。

  从自我修炼的角度讲,我特别认同游击战术。做学问也有个类似精神分析学者埃里克森所说的“自我同一性”的问题,若没有经历自我探索、反复尝试的过程,就固定下自己的目标和方向,似乎不能算是形成了成熟的自我。若有了打游击的经历,再来看待根据地的问题,角度可能会多一些。

  如从职业生涯的角度看,学者们大多在早期是打游击的(我还算在早期),中期则着力建立根据地,而到后期重新成为更高层面的“流寇主义”——试图坐在至高的宝座上“君临四方”,成为全能型“发言人”。心理学也好,其他学科也好,那些学问大家,似乎都有这种职业生涯的轨迹。皮亚杰从学生物学开始,带着哲学兴趣进入心理学,最后又回到无所不包的哲学当中。斯金纳,开始学习文学,后改学心理学,大半生研究心理学,后来转而写小说和哲学书,讨论如何改造社会,描述自己的乌托邦。弗洛伊德,开始学医学,后来转而主要做精神分析研究,最后无所不及,宗教、道德、人性皆是其关照的对象。

  无论是打游击,还是建立根据地,都不是目的,只是手段和方式,目的是有所造诣,有所贡献。可以做像萤火虫那样的“流寇”,关键是有光亮,相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像一只硕鼠也不错,在自己的根据地“深挖洞”,但关键是“广积粮”,相信“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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