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爱牵牛花,缘于叶圣陶先生的一篇小文《牵牛花》。叶先生是文字大家,着墨不多,淡淡几笔,就勾画出一墙头的花世界来了:“渐渐地,浑忘意想,复何言说,只呆对着这一墙绿叶。”当这句话跃入妻的眼帘时,她不可救药地爱上了牵牛花。我不知道妻爱的是叶先生的文字还是现实中的小花?或许两者都爱吧。
早春季节,我从老友那里讨来了二十几粒牵牛花籽,盼得春暖下种。我本是一个爱花之人,却无奈我爱花花未必爱我,数年来养花的“成果”,是花去盆空,在阳台上遗留下一大堆空花盆,这正好供妻养牵牛花之用。4月初,妻理出几十只空花盆,在阳台靠屋的墙脚跟一溜排地铺开来,松土,掺肥,下种,她那股子劲儿,与第二遍做母亲无异。那些日子,她是“一日看三回”,蹲在那里看半天,好像种子发芽、破土而出是个很深奥的哲学命题。一天,两天,三天……十来天了,土盆里还没有动静。会不会花籽都烂了?妻再也无法忍受等待的煎熬,毅然打电话向送花的朋友请教,朋友告诉她:请耐心等待。果然,几天之后,便如雨后春笋,天天清晨捷报频传:“今天又拱出了一株!”妻开心极了。快乐原来这么容易得到啊。
有一次,我和几位朋友去外地,刚到那里,妻的电话就打过来了:“靠门口那盆里的牵牛花苗哪去了?”早晨出门前,我是担任过辛勤的园丁,但那盆里的牵牛花苗却没有动过呀。为此,妻好几天不理我。
等牵牛花的藤蔓从两片叶子间抽出来,我就在阳台的墙顶上拉了条铁丝,妻用五彩的塑料绳一条条地挂起来,绳子的上头结在铁丝上,下头结在花盆上,每株牵牛花都拥有一条绳子,成为它们向上的道路。不到一个月工夫,藤蔓就爬过窗台了,每一个叶柄处都生一个花蕾,可是最初的几个花蕾不知怎么搞的,尚未长成就夭折了。妻郁闷了好几天,终于迎来了我家的第一朵牵牛花盛开,其隆重性在我看来并不亚于一年一度的国际焰火大会,一家三口是赏了又赏。什么事情都讲究个水到渠成,忽然间,无数的牵牛花就陆陆续续地开了;忽然间,藤蔓就攀到墙顶了,数十个小脑袋东奔西突,缠绕成一团;忽然间,有几个花头长长地挂下来了,有几个却枯萎了……总之,忽然之间,家里便能生出许多喜悦、许多惆怅。
坐拥一窗的叶和花,在我抬头之间,就非常养眼,好像那段时间,我看书也特别利索些。接着便是盛夏,天太热,夜里要开空调才能安睡,这样就得将摇窗关起来,于是就“惊动”了那些藤蔓和花盆。第一次关窗的任务落在我的肩上,结果因为我的粗鲁,碰断了两枝藤蔓。这还是几天后,妻发现整株的绿叶枯黄了,才东窗事发的。“刽子手!”妻嗔怪我。她说那就是生命!她用可乐瓶盛满水,将断枝插在水中,希望它们的绿意能慢些离去。从此以后,我就丧失了开关窗户的权力。数天之后,妻惊喜地告诉我,那两株折断的藤蔓又活了,而且插在可乐瓶中的端部已生出根须来,简直就是奇迹嘛!啊,牵牛花之生命力真是顽强哪!
如今已是深秋,但我家的牵牛花却开得正是时候,一墙的叶和花让人流连,老叶子绿得深沉,新叶子绿得娇嫩;花也开得绚烂,大紫大红地嵌在绿色间,像宝石一般可爱。妻已开始收集花籽了,她说明年会种得更多。知道叶圣陶先生是怎么说么:“即使没有花,兴趣未尝减少;何况他日花开,将比往年盛大呢。”看来妻也同样有这个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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