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加勒特·马丁利这么评价16世纪的欧洲文明:“在16世纪,理性、天启和习俗的结合解体了。”在16世纪的明代中国,同样也在并发着这场世纪的解体式的思想复兴,这不是时间上的巧合,而是被忽视了几个世纪的思想泓澜。青年学者裴钰在《明朝那些曲》一书里,提出了“思想明朝”的概念,描述了这样一个时代:16世纪的中国,传统哲学、民族宗教意识和社会习俗的结合体,逐渐走向解体,中世纪千年的文明体系在发生着裂变,发自于中国本土的人文主义思想,在中世纪的“黑暗”时代,悄然地显现启示录式的曙光。在中国,“明朝热”令人震惊地在民间和学界呈现着活力,但是几乎没有多少人真正明白:明朝到底“热”在哪里?是朱皇帝拥有史无前例的权力,还是郑和铺天盖地的世界巡洋?我认为,作者找到了明朝魅力最核心的所在,即“思想明朝”,从明代中国的思想路径追寻,在一路神秘和绚烂的鲜花荆棘之中,作者同时找到了一个“被遗弃的意象”——明曲,在我们所熟知的宏大历史叙述里,他发现了“人的小世界”。
门多萨把明代中国人称为“大明人”,明曲作为古老中国特殊的一门艺术,综合凝聚了汉语言、汉音乐和汉戏剧的最完美的艺术成就,更可贵的是,它是“大明人”最直接的心灵情怀的歌唱,是我们回顾16世纪明代中国思想启蒙初兴的一面最好的镜子。无论是“大明人”,还是“明曲”,都已经被遗弃几个世纪了,但是作者使用明曲所进行的人文追寻,让我们第一次贴近那个现代文明鸿蒙初清的时代——中国人的精神诉求,不是某一种信条或者某一种思想形态,而是一种优雅的、有风格的生活方式,是明代中国人在漫长的中华文明史中,第一次把生活创造成一件艺术品。他们是那么热诚地努力,通过艺术的风格意识和古典的和谐意识,来全面开发和协调人的天性,培养自己的品性,实际上,人们兼收并蓄,避免“狭隘主义”,形成了一条用美学原则把各种思想观念结合在一起的“折中主义”,在明曲里面,没有新的哲学教条,没有一元化的探索路径,人们只是在许许多多丰富有趣的思想里面尽情享受。如果说,艺术感和美感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最显著的特征,那么明曲则在中国文化史里第一次反映出纯粹的艺术感和美感。明曲和唐宋诗词的迥异之处,是富有启蒙主义的“尽情享受”,没有专享于经院派文人和精英官员的小圈子,而是分享在帝国的中下层子民之间,这种尽情享受的美感和艺术感,在社会结构中下行,并突破了阶级和等级。这样的情形,在意大利半岛上曾经令人感动,而我们通过作者的这本书,真正地感受到了“大明人”也沉浸在现代文明前夜那少有的开放和鲜活的情趣享受之中。
很多知识分子不断提醒人们,对于人的生存价值而言,或许旧世界文明比现代文明更令人满意,用中国士大夫的语言就是“今不如昔”。我理解作者的思想实践,在于他告知我们,“大明人”就是今天之我们,我们即“大明人”,他所提出为明曲申请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我深表赞同。他是在复活一曲久远逝去的蓝调,明曲的作者和观众们是一群独特有趣的人,他们高雅而又深刻,他们具有怀疑精神,语言表达那么细腻,兼容不同的观点,也了解各种不同的表达方式,此情此趣,此人此心,虽然已经被遗弃几个世纪,但是却在作者的作品里复活了。我欣赏这本书的英文名字,用“song”来翻译散曲,用最直观的方式,表明明朝中国人的乐活态度和美学路线,就像今日之“POP”、“BLUE”一样,让今日的“大明人”尽情享受、享受尽情。
我们今天的文化能够带给人们更多的本体保障和美学启示吗?如果你不能尽情享受今天的汉文化,那么就在想象空间中回归那样一个艺术的时代吧。在本书里,被遗弃几个世纪的美学的艺术,在雍容优雅地走向复活。那群罗曼蒂克的“大明人”,正欢天喜地地向我们走来,他们即我们。在复活的明曲旋律里,我相信这本书的很多读者,就像聆听一位深刻而又高雅的绅士在演奏,他亲和的微笑,迷人的黑眼睛,一曲明代中国的蓝调,让我们无比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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