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都市主义试图将不断变幻的、陌生的都市环境再度熟悉化,使之成为一种更温暖、更适宜居住的场所。它把城市当做一种文本来阅读,关注意义的再发现和再解释,使潜在的意义凸显出来,使日益破碎的城市空间重新整合为一个充满活力和创造性的整体。
在一个不断变化的世界中创造某种秩序,是人思想和行为的终极目的,而在种种秩序创造中,空间塑造可以说是最为重要的一种。主体通过其活动,将内在的心理感知与外在的空间现实联结起来,从而赋予外在空间以意义,由此形成空间塑造的推动力。但随着当代科技的发展,尤其是信息技术的突飞猛进,人类内在的心理感知活动逐渐与外在的空间脱离,空间塑造被抽象为单纯的形式符号表征。用法国哲学家罗兰·巴特的话说,空间呈现出零度化倾向。当某一符号的意义需要用另一个符号来解释时,便构成了符号解释的循环链条。由于无法落脚于真实的事物上,意义在对下一个符号的无限期待中消失,呈现出零度化的状态。这种零度化,在当代都市生活中鲜明地表现出来。
就都市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言,过去人与人的交流是直接的、面对面的,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对方便能心领神会,如今在虚拟技术的支撑下,直接交流被各种终端和界面所取代,充塞于人际间的只是信息与符号。一方面人们充满交流的渴望,另一方面又似乎没有什么内容可以交流或不知该如何交流。对此,法国哲学家列斐伏尔精辟地指出:“旅游者并不专注于威尼斯本身,而是专注于威尼斯的词语、导游书中写下的词句以及演讲者讲出的话语、扬声器和录音机中宣传出来的东西。这实际上是一种社会的零度化存在状态。这种经验价值和现实价值的无效,使得物体的零度呈现出来,使需要的零度、时间的零度呈现出来,从而建构出一种纯粹的形式空间。”传统都市的象征性和功能混杂性日益被虚无的空间形式所取代。都市的日常生活变得贫乏,都市应有的活力和创造性也丧失殆尽。
不过,对于这种变化,人们并非只有无奈地接受,对零度化的抵制出现在街头和广场的各种建筑表现形式之中。正是由于这种抵制,空间形式一改其冰冷单调的抽象面孔,重新变得温暖而生动,塑造的缺陷也得以弥补,渐趋完善,从而使失语的空间恢复了言说,这种变化也就是日常都市主义兴起的过程。
日常都市主义试图将不断变幻的、陌生的都市环境再度熟悉化,使其成为都市居民所熟识的环境,成为一种更温暖、更适宜居住的场所。都市环境再熟悉化的过程,即是重新关注日常生活经验的过程。它并不是要再造一种全新的空间形式,而是通过重新发现原有环境中的意义,消除环境给人的陌生感和疏离感。就此而言,日常都市主义与以视觉形象为目标的其他都市主义倾向——如新城市主义和后城市主义截然不同。新城市主义企图恢复传统的空间形式,再造一个全新的都市空间;后城市主义则企图凭借激进的空间策略,重新塑造新奇的空间形式,使日常的空间经验陌生化。
日常都市主义反映了一种对待当代都市的独特态度。它不仅是对空间单一化、标准化的抵制,而且还隐含着对当代都市中空间运作模式的批判。空间的零度化用同一性掩盖了矛盾,却又滋生出更多的矛盾。在这一过程中,同一的抽象空间注定不会永久存在,旧有的关系不断分解,新的关系持续生成,从而蕴育出一种新的空间模式。在某种意义上,日常都市主义也可被视为一种对现代都市生活方式的挑战,一种对以资本和消费为主导的空间生产的批判。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日常都市主义是一种有意识的理论追求或是系统的政治计划。
日常都市主义在城市规划设计中的拓展,必须建立在重新理解日常生活与空间环境关系的基础上。日常都市主义的策略往往是情景式的,其设计方法大致上可以归纳为两个特征。一是强调微观或局部的实践。日常都市主义排斥总体规划、大尺度的设计方案,而重视微观和局部的设计策略。它擅长翻新现有环境,使其更适宜人们的日常活动。它往往在城市环境的隐蔽之处和裂缝之间发挥作用,这种改变尽管十分微小,但日积月累,最终将会极大地改变环境。二是关注时间甚于空间。鉴于日常生活与时间的紧密结合,日常都市主义不仅关注空间设计,更注重对时间的规划。这既包括自然的时间,如日夜轮转、季节变换、周年复始等,还包括人为的时间划分,如工作日、周末、节假日等。“公共时间”便是一个例证,一方面,通过改变和调整营业服务时间,让各种临时行为和不同的人群能够在“公共时间”段中有更多的相遇机会;另一方面,在无人或少人的时间段上,将新的使用功能引入原有的空间之中,使原来功能单一的场所发挥更多的功能。
日常都市主义把城市当做一种文本来阅读,关注意义的再发现和再解释,使潜在的意义凸显出来,使人们在空间环境中享受愉悦。这样,通过微观的逐渐累积,日益破碎的城市空间重新整合为一个充满活力和创造性的整体。
(作者单位:华中科技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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