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一个来自日本的漆木音乐盒。送音乐盒的人说，你应该会喜欢这个盒子。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木器，而是因为其中的音乐。我轻轻打开，音乐流淌出来，是“荒城之月”，果然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首日本音乐。这就是知音。因为知己，所以懂得。

　　这个音乐盒，黑色的底子上镶着金属丝分割的图样，是站立在三条大桥上穿和服的日本女人。这样成色的漆器不是日本漆器的极品，日本的极品漆器大多在一些实用的器物上，如餐具、食盒、茶具等等。但是我更喜欢一些并不实用的东西，比如漆器的首饰、盒子，构思独特却没有什么用的盘子。但是，这个音乐盒我格外喜欢，我用它做了首饰盒，收纳我的玉戒指。这样的盒子只适合盛装玉器，金属的首饰与之是不相配的。

　　后来，我真的将这个音乐盒带到了一座荒城。打开它，让音乐在那座荒城里响起。音乐停下来的时候，我就会再次上足发条，一遍又一遍。在那座废城里，听这首“荒城之月”，格外的忧伤，也格外的荒凉。那座废弃在荒原里的城，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地方。这是一座建于明朝的城，已经废弃了几百年。城的轮廓基本完好，因为北方干旱少雨的缘故，并没有完全损坏。还有一些坚固的土基遗址，似乎是曾经祭祀的神庙。这座城池所处的地方太偏远，在茫茫荒壁中，因为几乎没有人烟而过于荒凉。穿过整个城，走出另外一边城门的门洞，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看得到远处的沙漠。荒野里只有大风呼啸而过，黄沙已经淹没了半截城墙。但是这座城仍然屹立着，荒草萋萋。

　　“荒城之月”是日本明治时代作曲家泷廉太郎的一首作品，我认为这是一首极好的乐曲。音乐听起来有一种透明的忧伤，格外的凄凉，而且别有诗意。每一个音符都透着彻底失去的决心，但是还未完全绝望。这首音乐有多种乐器的表现方式，但是我觉得用箫来奏是最恰当的，悠扬，又不是过分的悲伤。但是我个人喜欢在夜色中用埙来吹，埙的声音太悲伤了，我喜欢这种陷落的悲伤。尤其，在荒城里。埙的声音就像水一样，似乎要将废弃的城池慢慢洇透，然后涨潮，然后将之淹没在深水之下。这首乐曲的起源，是因为一场真实的战争，因为一个城市的沦陷，因为所有生命的消亡。因此，这首乐曲虽然优美但是又带着残酷。我想，在曾经的情境之下，就是四面楚歌吧？

　　土井晚翠给这首乐曲配上了词，他是日本近代诗歌的开创者。他的词够分量，与乐曲配得上，相得益彰。“春日高楼明月夜， 盛宴在华堂。昔日繁华今何在， 故人知何方？秋日战场布寒霜， 衰草映斜阳。荒城十五明月夜， 四野何凄凉。云烟过眼朝复暮， 残梦已渺茫。今宵荒城明月光， 照我独彷徨。……”我喜欢这首曲子，也喜欢配词的歌。我觉得，荒城并不在远方。其实，四周皆荒城。即使我们身处闹市和人群中，我们也一样的荒凉，内心的荒凉。

　　每次打开这个盒子挑选戒指的时候，我都会让“荒城之月”多响一会儿。直到音乐越来越缓慢，变得异常柔和的时候再关上。这就像一个人的心境，荒凉是永远的，但是内心的荒凉是可以在内心里变得越来越柔和的。如同药，吃多了就是毒，但是微量的一点，却可以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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