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有很多事情是难以计划的,特别是我们这些经历过“文革”年代的人。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上大学只是我心中的一个梦,而且这个梦随着“文革”的浪潮变得越来越遥远。
时隔12年,我跨进北京师范大学的大门。那时做梦也不会想到又一个12年后,我会走进东京大学研究生院。1998年,我提交了博士论文《从产业结构、人口结构、教育结构分析中国地区间收入差距》,义无反顾地回到北京。那时即使是梦中的梦也不会想到,2002年秋季,我作为西部“博士服务团”的一员,走进了宁夏。
2003年1月末,当我走进固原市原州区红庄乡骆驼巷村的时候,西海固的山村第一次映入我的眼帘;当我迈进一户户农民家的黄土围子,西海固山村的农民生活第一次闯入了我的心头。我被当地的生存现状震撼了。这是一种不能用语言表达的震撼,这是一种生命与生命碰撞的震撼。
就这样,在我人生快要步入知天命之年的时候,走进了一个我本该了解但又从来不知的世界。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们每一个人在人类社会面前都是那么渺小,我们每一个人的认知能力在历史的长河中都是那么有限。我甚至觉得自己花费了那么多时光赢得的那纸“博士学位”证书,几乎都是从理论到理论,从数据到数据的纸上谈兵。我感到很惭愧,作为一个中国人却不了解中国,同时我又感到很幸运,作为一个归国学人有机会触摸到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乡村。
我萌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渴望:亲身感受西海固地区农民真实生活的渴望。以一个普通社科学人的脚步,走遍骆驼巷村的家家户户,以一个独立行者的观察与思考,真实地记述、解读骆驼巷村农民的生存现状。因为只有走进农民的生活,真正了解他们的所期所盼,才能够真正帮助他们。
2009年2月,《山村的守望——西海固骆驼巷村实地考察》终于出版了。书中不仅用大量的第一手数据比较全面地反映了西海固山村农民的生存现状,更重要的是它用事实说明: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取得举世瞩目的成就的同时,西北地区一些农村的医疗、义务教育、行政村管理等公共事业,还亟待改善。虽然那里的农民吃饭问题基本解决了,可是吃水、行路、看病、居住、个人安全等直接关乎农民生活的基本问题,并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这种现状引起了我的以下反思。
第一,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阶梯性。如同世界上面临着“南北问题”一样,我国也面临着“东西问题”。这就预示着先进国家在不同发展时期所经历的不同发展阶段,在我国经济社会发展中有可能同时存在。
同一个经济发展时期,各地区的经济发展处在不同发展阶段的这一特征,揭示了我国的经济发展不可避免地要面对不同地区、不同经济发展阶段所出现的突出矛盾与问题。这一特征不仅表现在全国范围内,也表现在各个省、市、自治区内。因而,在探索符合中国国情的现代化道路的过程中,切忌以一个国家、一个地区的成功经验在其他地区机械地套用、模仿,搞“一刀切”。
第二,中国产业结构变化的特殊性。随着经济的发展,经济重心从第一产业转向第二产业,进而再转向第三产业这个经验事实,被命名为“配第法则”。这个经验法则在许多发达国家的经济发展中得到了验证。但是,这个经验法则是否适用于中国、印度这样发展极其不平衡的人口大国,是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问题。
我国有13亿人口,至今农业人口还占很大的比重,这就预示着我国产业结构的转变很可能不同于西方国家,在今后较长的一段时间内,第一产业的就业人口仍然会保持一个较高的比率。那么,中国产业结构中的就业结构转换与西方发达国家到底有怎样不同的内在规律,需要长期观察和实证研究。
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极度不平衡,不仅仅是各地区经济发展的初期条件极度不平衡所致,也不仅仅是各地区经济活动中产业结构的差异所致,更是经济发展过程中生产过程的产业结构、生殖过程的人口结构、教育过程的教育结构这三者极度不平衡所致。在西部地区,比起产业结构的转换与提升,更应该重视人口结构、教育结构的转换与提升。
第三,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实践性。中国国情的特殊性决定了中国面对的发展舞台与其他国家不同。一百年来,中国发生了很大变化,世界格局也发生了很大变化,越来越多的资本主义国家的有识之士,开始反省“大量生产、大量消费”的近代工业化道路给人类社会带来的负面影响。事实证明,建立在“资本的理论”基础之上的追求“利润最大化、效益最大化”的发展模式,不仅给地球带来很大的破坏,而且给人类社会也带来很大的威胁。
中国这样一个人口众多、资源有限的发展中大国,决不能走西方“大量生产、大量消费”的老路,要探索和实践出一条符合国情的可持续发展的新路。特别是中国农村的现代化不应该是西方式的,这不仅需要改变那种污染环境和土地资源的旧的发展模式,更需要有一大批享受良好教育的新型农民的成长。农村社区里的农民和城市社区的居民同等地享受国家的公共资源,拥有和城里人同等的社会地位。
这些年来,在西海固山村做实地调查,着实让我收获了很多东西,也让我坚信:有真诚就会有收获,有生活就会有感悟。作为社会科学工作者,我们必须恪守职业道德,再精致的模型、再合乎逻辑的理论,都要从基本的事实出发,从广大人民的切身利益出发,从社会实践中来,到社会实践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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