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诗人林逋有一首《山园小梅》:“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这是被千古传唱的咏梅名诗。尤“疏影横斜”二句,使人过目难忘。
疏疏落落的梅花,横斜交织的纤枝,投照在清浅的水中,在黄昏的月光掩映下,倒影便浮动荡漾起来,幽暗中的清香,也隐隐漾开,似水中的梅花,也透出香气。
波光,涟漪,花影,纤条,交织一起,清馨阵阵,羽如霜雪的禽鸟,也想要落下来,偷眼看一看,这恣情撒娇一样的梅花,似在水中洗浴,鸟儿都不愿打扰她。这恍惚如幻的梦境,云中的月,时隐时现,浮动的倒影,也时明时暗。
梅是在众花摇落之时独开,不仅在阳光下“独暄妍”,也在月光下“暗香浮动”,她岂止独占了小园的风情,通过诗人的笔墨,她占据了古今多少人的心灵,在低吟浅唱中映着天光水色,纵横交织的疏影,流荡飘香。
“梅妻鹤子”一直是我屡画屡新的题材,每次作画都有新的感悟。
梅花超然,诗人超然。
想想当今世界人们为名利权欲的争夺,消磨着生命,谁还有心来欣赏这样的诗情画意?
做林和靖这样的人,只能属于阳春白雪,然而,与千古诗人的和唱永不断绝。
据清朝吕留良等辑《宋诗钞·林和靖诗钞序》介绍:林逋,字君复,杭之钱塘人,少孤,力学刻志不仕,结庐西湖孤山,时人高其志识,宋仁宗赐谥和靖先生。逋不娶,无子,种梅养鹤,放舟湖中。客至则招鹤相迎,因谓“梅妻鹤子”。
我亦常画苏轼的《放鹤亭记》。时人欧阳修、苏轼、黄庭坚等名家,多有奉和唱答,对林逋的诗书画都有很高的评价。
林逋刻志不仕,不为王公大臣所用。这有点像庄子自放,庄子自适随缘;林逋呢,更为清高。他看的世事是太多了吧。元稹有诗云“曾经沧海难为水”,林逋未曾沧海已深谙人世的污浊了。他遁世自洁,质本洁来还洁去,远离污浊,过自己喜欢的生活,所以他留下了和人格一样冰清玉洁的诗篇。
其实,诗人并不寂寞,他和青山碧水为伴,和梅妻鹤子厮守——梅花年年开,和诗人终生为伴;白鹤神魂相依,终生眷恋着主人。
梅花贞洁,仙鹤如子,人间哪里去找这样的爱人和儿子啊。
白鹤,人称仙鹤,其品性如仙,卓然独秀于众禽之中。它们栖于湖畔,飞行于白云中,从不和别的禽鸟争斗。而猛禽如鹰鹫,从不敢窥视它。
仙鹤,又是和平的鸟,人类把它当作和平的象征。鹤鸣九皋,声闻于天,言其声名远播。
《易》曰:“鹤鸣于阴,其子和之。”千里之外,人心可以沟通,心诚则灵。
鹤的舞蹈非常舒放和大方,高蹈徜徉之态,观之神往。
我画罢林和靖的“梅妻鹤子”,用弹雪法,将其置于迷离的飞雪之中,上有云月,下有清泉,意境非常寂冷。并即兴题诗一首:
梅妻自别青楼人,
鹤子无系说孝心。
看透红尘恋山水,
孤山处士西湖魂。
和靖之风,如同庄子,洁身自好,不入仕途。我闻其风而悦之。
庄子逍遥,不以腐鼠为滋味;和靖清纯,诗文书画联类并生,朝朝暮暮躬耕案头。如此活法,令人欣赏。庄子任性而天真,使人会心如婴儿。庄子玄思,是艺术家的灵枢。写诗作画,若无庄子思维,何来鬼斧神工?无心天得,万缘纷集,如有神助。若无庄子思维,又何来人性尊严、人性解放和自由精神?
这就是我喜画和靖先生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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