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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听连阔如说书
作者:haowj   日期2009-07-09 16:09:00   《中国社会科学报

  我小时候,北京朝外坛口多的是演艺摊子。分为不同的等级,最差的是在胡同里摆几条长凳,几个盲人拉胡琴、吹笛子,一个人扯着嗓子唱,吸引闲人坐在长凳上听或站在旁边看。唱过一段后,一个负责组织的明眼班主过来收钱。壹分、贰分,壹角、贰角,敛的钱很少。有时班主的亲戚还会过来捡漏儿,把钱收归己有。有一次,我就看见一个脸上长满黑斑的丑女人,过来涎着脸说钱是给她的,请大家解囊。惹得拉胡琴的女盲人很不高兴,不断抗议。这些盲艺人的确很可怜,在寒风中拉了一天,不过挣几角钱,晚上才能在小饭铺吃上一块烙饼、喝上一碗汤。雨雪天挣不着钱,就只能挨饿了。再高一级的是在胡同外的空场上,摆一张长桌,桌前放几排长凳,艺人在桌前说书,听众坐在长凳上听。说过一段,说书人自己到听众面前一一敛钱。
  说书人再上一层楼,则是在茶馆里,一间大屋子,玻璃窗上贴着说书人的海报:是什么人说,说的是什么书。屋里前方有一书台,台前摆放着几排茶桌、长凳。说书人坐在台柜后说,听众坐在茶桌前的凳子上,边喝茶,边听书,有的还嗑着瓜子、吃着花生,很惬意的。两排茶桌的过道之间,伙计提着一把大铜壶,不断给续茶。说完一段,说书人一拍惊堂木言道:“且听下回分解!”伙计就手捧一个笸箩敛钱,有放壹角、贰角甚至伍角的,没有放分币的。再加上茶钱,收入比摆摊的强多了。冬天屋里生着一个高座煤球炉,很暖和。从屋外能看到一团团的热气,令在外边挨冻的人羡慕不已。这样的茶馆,我们这些孩子是进不去的,只能在外面趴在玻璃窗上偷着瞅瞅,侧耳偷听。
  像这样的茶馆,坛口有好几家,朝外大街沿路也有两三家。1957年夏天,连阔如先生因为提了点儿好心的意见,被打成“右派分子”,草草结束了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连播的评书,秋冬之际下到朝外大街路北最大的一家茶馆说书。玻璃窗上贴着很大的红字海报:连阔如说《三国演义》。我以前每天傍晚六点半,都要听电台连播的连阔如说《东汉演义》和《三国演义》,简直入了迷,称得上是个小“连迷”。我当时有关古典演义小说的知识全是从他那里得来的,对他那沉稳、宏厚、老到的声音很熟悉。但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这年冬天的一个下午,我和一位同学竟然趴在茶馆玻璃窗上看到连阔如的真人了:胖胖的,很有些派头。声音还是那样浑厚、洪亮,好像洪钟回响,整个茶馆荡起一种嗡嗡的声音,隔着玻璃窗也能听到。茶馆里,人挤得满满当当,听众像看到神仙下凡似的抬头仰视、洗耳恭听,全没把连阔如先生当做什么“右派分子”。记得那时正在说“温酒斩华雄”一段,连阔如拍一下惊堂木说道:“袁绍言道:‘可惜吾上将颜良、文丑未至!得一人在此,何惧华雄?’言未毕,阶下一人大呼道:‘小将愿往斩华雄头,献于帐下!’众人一看,见此人身长九尺,髯长二尺,丹凤眼,卧蚕眉,面如重枣,声如巨钟,立于帐前。袁绍问:‘此是何人?’公孙瓒道:‘此刘玄德之弟关羽也。’袁绍问现居何职。公孙瓒说:‘跟随刘玄德充马弓手。’帐中袁术大喝道:‘汝欺吾众诸侯无大将耶?量一弓手,安敢乱言!与我打出!’曹操急忙阻拦,说:‘公路息怒,此人既出大言,必有勇略,试教出马,如其不胜,责之未迟。’袁绍道:‘使一弓手出战,必被华雄所笑。’曹操说:‘此人仪表不俗,华雄安知他是弓手?’关公道:‘如不胜,请斩某头。’曹操教酾热酒一杯,与关公饮了上马。关公说:‘酒且斟下,某去便来。’出帐提刀,飞身上马……”接着就响起连阔如的特技——模仿战马奔腾嘶鸣声:“呀、呀、呀、呀、呀……”似乎整个茶馆都变成了沙场。
  我俩偷听得入神,纵然已近三九,寒风刺骨,手冻得紫芽姜一般,也顾不上揣进棉袄袖筒里焐焐,只竖着耳朵傻听,极想知道关云长与华雄厮杀的结果。突然间,茶馆里的伙计开门大喝一声:“小孩儿,跑到这里偷听!走!”
  我和同学吓得魂都快飞了,连忙撒丫子逃窜。可我很想听听后面的内容,待伙计关门进去,就跑回来。这次不再趴在窗子上,而是蹲在门缝边上偷听。只听连阔如在说:“马到中军,云长提华雄之头,掷于地上,其酒尚温……”
  这时,又有人开门出来,险些推了我俩一个大跟头。我们只得慌忙逃走,不敢再回去了。但对我们来说,能见到连阔如真人、听到他现场说书已经非常满足了。
  对于我来说,这是人生难忘的一件事——连阔如说书时那洪钟般的声音,以及“温酒斩华雄”这段华彩奇书,在我的记忆中刻下了深深的印痕,永远也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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