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终结论”自当代欧美文化内部“自发”地、“内源式”生成之后，随着愈演愈烈的“全球化”进程，它迅速“介入”了非西方文化区域，特别波及东亚、南美和北非等地区，成了一个“全球化”的现实话题和学术话题。

艺术“终结”于何？

　　一般认为，“艺术终结论”的始作俑者是黑格尔，丹托提出的“艺术终结论”不过是“发现”并“印证”了为黑格尔所预言的那个艺术终结时刻的到来。德文“终结”（der Ausgang）不仅包含了英译“end”所具有的基本含义，同时还有“入口”、“出口”之义。“终结”并非仅仅指对终点之前一切的抛弃，而且指在“扬弃”之后，步入“终点之后”的新旅程。但“终结”往往被理解为“死亡”、“终止”，这有英文对德文的“误读”，又有中文对德文词和英文词连起来的“误读”。事实上，“终结”一词有着“复义”的性质，即它既有“取消”、“结束”之义，又与“开始”、“再生”相联系。“终结”一词是在艺术史叙事的意义上使用的，那么，艺术“终结”于何，它将走向何方呢？有学者指出，从哲学的视角来看，现实中的“艺术”可能“终结”于“观念”，或回归到“身体”，或是回归“自然”，一言以蔽之，“艺术与生活同一”。那么，“艺术”与“非艺术”之间还有界线吗？“艺术”的世界与“日常生活世界”的边界消失了吗？我们应如何看待“日常生活的审美化”？这些都是不可回避的艺术难题。

“艺术”何以“终结”？

　　“艺术”这个术语是近代观念的产物。当代的“艺术”观念主要与这一术语的英语指称相关联，它原是法国人和德国人在18世纪开始建立起来的艺术概念，是启蒙现代性的产物，具有鲜明的精英艺术的色彩。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以降，由于美国艺术在全球范围内的扩散性影响，英语中的“艺术”不仅支配了其他文化和语言框架内的“艺术”指称，而且还支配了视觉艺术。现代“图像转向”使得视觉艺术成为艺术中占优势的、据支配地位的形式，成了文化的核心构成，“艺术”的概念随之发生了重大变化，视觉艺术成了主体，而诸如文学、音乐、表演艺术等则成了当代艺术的配角。黑格尔所谓“艺术的终结”，与他对所处时代的诊断相关。随着社会现代化进程的深入，出现了理性桎梏、物欲横流、道德沦丧、生态危机等种种现代问题，对启蒙精神与信条的反思和批判形成了现代性的反题，或称审美现代性、文学现代性、文化现代性。在某种意义上，现代性成了“危机和困惑”的代名词。现代世界是一个“反思的世界”，这不可避免地带来了意识的分裂，带来了形式化的普遍制度与主体性自由的矛盾。精神的生命消失在冰冷的理性和法权社会之中，不存在独立自足的整体和自由，毫无居家的感觉。黑格尔指出，现代“偏重理智”的文化精神是“不利于艺术的”。这种“偏重理智的世界和生活情境”，在马克斯·韦伯那里被称为“工具理性”，海德格尔则称之为“计算—表象思维”。技术理性严重损害了艺术的形象与意义、感性与理性的统一，使艺术失去了生命。因此，作为“最高的真理样式”，艺术在现在或未来中终结了（不可能了）。宏观地看，“艺术的终结”与整个“历史的终结”间接相关；微观地看，“艺术的终结”则是与“现代性历史的终结”直接相关。隐藏在“艺术终结论”里的，是西方现代人对于自身处境与遭遇的生命追问。

“艺术”能“终结”吗？

　　“现代”向“后现代”的转向，其实质就是由理性向审美的转向。依据德国美学家威尔什的说法，这是一种全面的审美化进程。在这一进程中，一切都是可以虚拟的符号，都服从审美化。换言之，就是将生活本身虚拟化为艺术形式，或者根据审美原则来重新构造现实。现实在根本上就是被构造的、虚拟的，艺术相应地也在发生变化，突破了传统的美的艺术范围，开始进入广大的现实生活领域。这种审美化针对的是大众的平均化的审美趣味，并没有真正考虑个体的审美要求。
　　从来没有哪个时代像今天这样让艺术家们无所适从，无论是尽情地粉饰还是无情地批判这个时代，都意味着玩脑筋急转弯式的实验艺术的终结。丹托自己后来解释说，《艺术的终结》一文的诞生是“对艺术界的颓废现象的回应”。在这样一个“糟糕的审美时代”，作为生命意绪的传达和呈现，艺术能终结吗？“艺术终结论”者几乎无一例外把艺术的命运交付给了时代，这委实是令人惊讶的事实。因为艺术实际上是个人主义的专区，是人类赖以生存、社会得以进步的不可或缺的精神润滑剂。齐美尔指出，随着文化的现代发展，个体性这一文艺复兴的最重要成果正在被经济、科技和知识成果所压抑，金钱和效率这类非个人性的东西成为社会生活的支配性因素。在这样的时代，正是文学艺术有可能担当起将沉沦的个体从物化的文化氛围中解放出来的重任。正是艺术这个滋养“个体心灵”的自律性领域，与整体性物质文化和日常意识形态构成了互补乃至对立的关系。艺术从根本上说，不是媒介事件和现象，而是一个同每个个体息息相关的东西。
　　由此，只要我们努力克服时代的重负，建立起人的真正尊严，绝不放弃通过艺术或文学的方式来建立对现实世界的精神联系，就不能轻言艺术的“死亡”或“终结”。作为人类内在精神活动的构成与体现方式，艺术随人类的诞生及发展不断演进变化，它为人类而存在，也必然维护着人类自身的发展。只要人类存在没有终结，艺术就不会终结。艺术始终是开放的，艺术不能“终结”就像人类历史不能“终结”一样。?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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