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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让绝学成绝响
作者:haowj   日期2009-07-07 12:12:00   《中国社会科学报

——绝学研究亟须加强


契丹文字专家刘凤翥 本报记者朱高磊/摄

  绝学负载的是文化的基因,绝学中流淌着中华文明的血脉。割裂了文化传统,就丧失了未来。保护绝学,就是保护中华民族的文化遗产,就是保护我们的历史和未来。
梵文、八思巴文、西夏文字、契丹文字、纳西东巴文、因明学、简帛学、甲骨学……这是一串仿佛在哪里听到过的学科名称,但掷诸学界,真正能把它们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对它们有深切了解的学者却少之又少。
  它们,已经有了或者即将拥有一个令学界心颤的名字——绝学。什么是绝学,目前学术界尚未给出统一、完整的定义来描述它。中国社会科学院一项关于“特殊学科”调查情况的分析认为,绝学是指具有重要的文化传承意义、国内外从事研究的学者人数较少的学科。
  少到什么程度了呢?以梵文为例,目前全国学界能将梵文翻译成中文的人不到10人。而懂西夏文字、契丹文字的学者,更是罕见。
  绝学的命运究竟如何?绝学能否不“绝”?绝学存亡续断的关键在哪里?本报记者日前围绕着上述问题,走访了多位绝学专家、学者。

其文已死 乏人问津

  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照那斯图是当今世上屈指可数能解读八思巴文这一“能译写一切语言文字”的专家。今年已经70多岁的他,近日由于胃病严重住进了医院,病床前出现了刚刚开始跟随他学习八思巴文的学生的身影,这或许给他带来些许安慰。
  作为元朝国书的八思巴文,已经是一种死文字了。加之时下世风学风浮躁,在各大学和科研院所中,人文学科受到冷落,这门学问的问津者寥寥无几。此外,由于照那斯图客观上不符合招生资格的规定,所以长时间未能招硕士生、博士生,因而形成了后继无人的状态。这些因素直接导致八思巴文这一学问成为绝学。
  这一现象绝不是孤立的。契丹王朝创造的契丹文字(契丹大字、契丹小字),早在明代就成了不为人们所识的死文字。20世纪初,契丹文字失传数百年之后首次重见天日,学术界对它的研究也逐渐开展起来,也曾先后掀起几次此呼彼应的契丹文字研究的高潮。但是,由于没有字典之类的字书传世,对契丹文字的解读异常艰难,致力于此的人也越来越少,目前只有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所的刘凤翥研究员能够解读这一死文字。

诘屈聱牙  知难而退

  梵文,不仅是印度的古典语言,也是佛教的经典语言,对古代印度文化研究具有重大意义,即便这样的文字也一度面临“灭顶之灾”。著名学者如季羡林虽开拓榛莽,但“梵文十分难学,培养人才十分不易,很少有能坚持学下来的。现在,能将梵文翻译成中文的人总计不到10人。”著名梵文专家、中国社会科学院外文所原所长黄宝生对此忧心忡忡。学习梵文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三五年的磨练仅仅能够让心沉下来,想出成效就得把冷板凳坐八到十年。学习梵文的人,要能吃得了苦,更要甘于清贫。
  如果说外来的梵文不是我们擅长做的学问,那么中华民族的文化瑰宝——甲骨文呢?我们能够轻松掌握吗?同样不能。甲骨文发现至今已历经一百余年。经过几代学者钩深索颐,今天的甲骨学,已积累了大量研究资料,形成了严密的规律,并有力地促进了古文字学、考古学、历史文献学等学科的发展。但是,仔细观察这一学科的研究队伍却是日渐减弱。“上世纪80年代,出现了甲骨学研究的鼎盛时期,那时,历史所有28位学者专门研究甲骨学,是被海内外都看好的一支团队。而我们现在这个团队虽然也是最大的研究甲骨学的团队,却只剩下五六个人了。”全国政协第十一届委员、中国社科院历史所研究员宋镇豪惋惜之余不免感叹:“甲骨学这样的‘显学’,即使在全国,也只有几十人真正在坚持做研究了。”显然,甲骨学由显学沦为绝学,刺痛的恐怕不只是学者的心。

大师已逝,后继乏人

  古文字学的发展,似乎浓缩了许多绝学的发展轨迹。古文字学在清末民国初年是发展鼎盛时期,著名古文字学学者罗振玉、王国维这样响亮的名字就出现在这一时段。其后又涌现出了郭沫若﹑董作宾这样的古文字学大家,成就斐然,贡献巨大。
  新中国成立后,古文字学研究的深度和科学性都有了增加,研究成果众多。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这些研究成果的质量殊无特观,像上述前辈大师那样的学术大家再也难觅踪影。而目前这一学科情况更为严峻,国内仅剩三个研究力量较强的单位——复旦大学、吉林大学和中国社会科学院。面对这种由繁花似锦渐趋花果飘零的现状,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所研究员冯时说:“古文字学的发展可直接推动考古学、语言学、历史学、文献学等学科的发展。我们的祖先创造了无数辉煌灿烂的历史文化遗产,传至今日却日益沉沦。传统文化是国家软实力的象征,要重视对国家历史的把握和了解。”

花果飘零,内外有因

  绝学研究为何陷入如此境地?记者在采访调查中发现,其根源大致可以归为七个方面:经费、人才、对外交流、专业、研究基础、资料、成果。正是这7个方面条件的欠缺,成为绝学发展的主要困难。
经费短缺,造成项目无法立项,研究条件无法得到改善。这是绝学形成的客观原因,也是绝学救亡无法回避的主要困难。绝学研究人才队伍萎缩,人员年龄结构不合理,无法形成老中青梯队,主要学科带头人面临退休,引进、培养和留住人才不力,造成后备力量不足。这些原因几乎每个绝学学科都普遍存在。
  除此以外,很多绝学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出成果周期长,无利可图。“十年磨一剑”是说一些高质量的学术成果往往要投入很长的时间,然而许多绝学的成果恐怕十年都未必能出来。没有成果,在学术圈里意味着职称不能晋级、收入不能增加、地位不能提高、价值不能体现……有多少人能够坐得住这样的冷板凳?
  这是个不难回答的问题,答案只能是——越来越少。
还有很多绝学学科对语言或专业要求较高,需要较长的训练时间,而国内的大学很少设置这些专业课程或近年没有招生。例如绝学契丹文字研究就要有蒙古语基础,世界上唯一能解读契丹大字的专家刘凤翥对此深感痛苦。“我曾经也想带几个学生,但是许多想学契丹文的学生大部分不懂蒙古语,只能望洋兴叹,这是造成契丹文字成为绝学的一个重要原因。”
  另外,一些绝学学科在国内研究基础薄弱,又没有得到足够重视,也使得学科日渐萎缩。“墙内开花墙外香”在某些绝学学科中不胜枚举,照那斯图先生就经常被国外邀请去讲学,国内的关注程度远不及海外。此外,有关文献流失海外,国外书籍购买困难,造成研究资料匮乏;缺乏对外交流和合作,造成信息沟通不畅等原因也是造就绝学学科的重要原因。

培育英才,延续学脉

  几种无人再用的文字、几门不能产生利润的学问,正在被边缘化。甚至我们来不及熟悉它们,就要向它们永远地告别了。与此同时,为了延续学脉,为了传承文明,还是有人在努力追寻这些绝学,终老不放,终生无悔。因为他们都坚信绝学负载的是文化的基因,绝学中流淌着中华文明的血脉。割裂了文化传统,就丧失了未来。保护绝学,就是保护中华民族的文化遗产,就是保护我们的历史和未来。
  西夏文字专家史金波感慨,“绝学”代表着一个民族、一个时期的历史、社会和文化;“绝学”往往是科学探索的疑难课题,很多是社会科学的基础。社会科学研究者对解读这类疑团,负有时代和学术的重任。中国作为世界文明古国之一,也应深入了解、研究世界古代文明。通过古文字了解世界上的古代文明是不可逾越的一个阶段。这对于我们深刻认识现实的世界具有重要意义。
  “当务之急是培养接班人。”刘凤翥曾多次呼吁,“不能让契丹文字绝在我的手里。”刘凤翥说出了所有绝学学科“传人”的心声。
  “学问要靠人来传。”冯时掷地有声,让人为之动容,“不要让一个人支撑一个学科。”
  人才的培养需要有完整的计划,要有有关部门的积极支持,要有稳定的人才队伍。在采访中,记者听到最多的就是——人才。许多绝学学科的“传人”年事已高,但由于某种原因他们不符合招博士生的资格,不能成为博士生导师。他们希望,不要因为这种“死”的规则把活着的人框住,将绝学“赶尽杀绝”。或许博导是某种利益的代名词,但至今仍能坚守绝学研究的学者若不是早已抛弃各种利益诱惑又怎能一生坚守“无利可图”的绝学?利益在他们眼中,远不及“绝学”这门学问来得重要。
  “通过开展大课题、大项目来训练、提升现有队伍。”宋镇豪很乐观地建议,“在课题研究过程中出精品、出人才,是一举两得的办法。”
  虽然绝学学科亟需人才,但切不可操之过急。“培养绝学学科的人才不能急,要慢慢来。也不能大批大批地培养,那样不符合绝学学科的规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绝学的发展是长远的事情。”黄宝生语重心长地告诉记者,“对于绝学学科的教学,老师不仅要传道授业解惑,更重要的是要和学生有思想上的交流,要交心,用心传授。”
  绝学学科的发展离不开领导者的支持,更要有政策保障。黄宝生说:“与从前相比,现在梵文研究的环境已有所好转。”近些年来,随着文化遗产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国家软实力等话题深入人心,人们越来越意识到了绝学学科保护的重要性。
  评价机制也是影响绝学学科发展的重要因素。绝学要发展下去,需要一个有别于一般的基础研究和应用对策研究的评价体系。单纯庞大的成果数量,只是利益的狂欢,而绝不是真学术。给“刘凤翥们”一个安心做学问的大环境,10年中有一、两个能做出成绩,就是对他们每个人莫大的嘉奖。
  事实上,有些部门已经在拯救绝学方面作了大量工作。中国社会科学院目前已经启动了第二批绝学申报项目。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在传承绝学和弘扬中华文化的神圣事业中,我们能取得更多成就,看到更多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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