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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纶短文何时复兴
作者:haowj   日期2009-07-30 16:08:00   《中国社会科学报

  经纶,指弥纶大道勾兑学术的思想统绪,短文是指创见卓越、行文简练的短篇论述。经纶短文的创辟性、集约性和透彻性,既凝聚着天地人神的真善美圣,也蕴含着学术思想的化感通变。
  简洁的经纶短文是人类思想的精华,是地球文明的宝藏。中外圣贤多以写经著称,宗教和思想经典也是短小精悍的篇章。文史哲诸领域不乏才华横溢的高手,然而真正的大家无不是书写短篇论文的大手笔。中国自古以来就盛产浓缩而精深的短篇论文,在写作短论文方面有出类拔萃的表现。老子行文,均为短章,整合成册,不过五千字。庄子文章,都是短篇,仙风道骨,追慕者如云。魏晋文章,称风骨而轻规模,贬程式而爱神采。
  西方亦然。《圣经》是由短篇整理而成。释教本经都是短章。柏拉图除《理想国》为长篇外,其他数十篇论文均为短篇或对话记录。有些以长篇大论彪炳史册的伟人,如马克思,他的《资本论》等大作流传千古,许多短篇也是异常精彩,既是百科全书式的学术杰作,也是简明扼要的文化宝典。尼采、海德格尔、阿多诺……这些思想家都有大部头的著作,然而最耐读、最精妙的著述莫过于他们的短篇,甚至是断简残片,也深邃隽永而耐人寻味。
  经纶短文的价值,比起大部头著作和数万言的锦绣长篇一点也不逊色。这里之所以提出“期待”的问题,正是因为经纶短文有其难以被替代的学理根据和具体原因。
  经纶短文离学术的本旨最近。学术是探求真理和启发美善的事业,经纶短文短,不论是考镜源流,还是辨彰学理,发见、发明都得直奔主题,画龙点睛,要言不烦。真精神不在包装。善意识不需巧言。美事物愈小愈难。经纶短文最能体现学术的神圣。张载所说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阐发的就是这种精神。写作为稻粱谋无可指责,写作为露才扬己也无可厚非,但是不可欺世盗名,贻害世人。将短文能厘清的东西拉成长篇大论,将小册子能解决的问题堆成巨著,说轻点是敷衍,是浪费,说严重点,是害己害人,因为“浪费自己的时间是与自己有限的生命开玩笑,浪费别人的时间等于谋财害命”,更何况浪费的不只是时间与生命。
  但是,有这么多好处的经纶短文为什么竟然背时?这里说的“背时”,既指经纶短文在国内学术刊物上日见其少,也指经纶短文在文教思想体制中日益式微。经纶短文在国内学术刊物上消失大致由于以下原因:一是“文革”文风遗存。诸如,高头讲章,高谈阔论,高大整全。二是学术制度使然。学士、硕士、博士的论文要求字数达到一定的长度。教师职称的晋升,要求论文越长越好。文人名位奖励,篇制讲究浩大。于是长文无人指摘,短文一概危殆。三是社会发展的副作用。物质生活丰富,学风浮躁浮夸,篇幅洋洋洒洒。学术刊物形式化、派头化,大都限制短篇。同时,科技进步使写作手段发达,“制作”文章易如反掌。“制作”出来的文章,短则容易露馅,长则便于遮丑。于是引文如云,注解如雨,穿靴戴帽,煞有介事,而发达的网络和快捷的拼接技巧都给“抻牛皮糖式”的写作提供了极大的方便。从经纶短文日渐沉寂的命运,看多少可以看到学风、文风和世风的变迁。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打捞经纶短文,就是矫正不好的文风、学风和世风。
  接下来的问题是经纶短文能否复兴?从长远而言,一定能。古人曰,质文代变,与世推移。中华民族不是一个华而不实的民族,冗长的文风一定会流荡不返,总有一天经纶短文会东山再起。但是经纶短文的复兴也是一个艰难的过程。评审制度不变,经纶短文难登雅座。社会风气不变,经纶短文还得蛰伏。学者本色不回归,经纶短文就如魂不附体。特别重要的是第三点——学者本色问题。对于制度性和社会性的问题,个人难以力挽狂澜,但是学者本色是每个当事人可以做到自我约束。经纶短文的兴与废,与学者自身治学大有关系。经纶短文越是无缘急功近利,越是召唤慎终追远的意义。君不见,古来圣贤皆慎言,“子欲不语”似纠偏。君不见,中外经典尽简短,留待后人作评点。当然,经纶短文并非因其短而成其金贵,而是因其以简短行文践履一种圣贤写经的矜持。我们固然不敢狂妄到自比圣贤写经,但是绝对不能不去学习圣贤写经的精神。敬仰圣贤习作短篇,终究是一件好事。
  短文之短是相对而言。只要言有物,述有思,论有理,三五百字不嫌其短,数千字的文章在当今也属短篇。如果不在学术刊物上发表,三五万字也不算长。重要的是,在经纶短文中包含着学习圣贤写经的精神。我国的前辈学人以短文取胜者,大可为我辈师范。其著述都开创了一个时代,引领了雅洁清明的学术风气。也许有人会说,泰斗级学者的小文章也是大手笔,我们这些当代人怎么能达到这个水平呢?这是事实。有些文章我辈确实难以企及。但是只要我们追慕圣贤学习写经,即便如夸父逐日而不得,弃其杖仍可为邓林。遗憾的是,我们再也看不到南北学人以短札胜出,以短篇名世,甚至再也看不到教授和博士们努力写作言之有物的短篇,遑论经纶短文。有些学术训练要求长篇,如博士论文撰写,要求一定的长度固然有其必要性,然而学习圣贤写经尤其重要。因为写经精神不仅是作短文的圭臬,而且也是写巨著的警策,这种精神应该落实到任何一部伟大巨著的字里行间。换言之,一个写不好经纶短文的人,怎么能写好长篇大论呢?
  我为经纶短文的衰微而感伤,也为大量的全无新意的文章而悲哀。我期待经纶短文复兴,并不因此而反对真有价值的宏构伟制。大尺幅的东西完全可以写成著作,不一定要以论文的形式充斥于学术刊物上面。而且经纶短文可以是大作的分体,如《圣经》的篇章独立,如《周易》的列卦分解,如《塔木德》短文连理,如《文心雕龙》仿大衍之数“四十有九”,加《序志》也不过五十。
  期待经纶短文复兴,也是希望各类杂志不要兜售“注水猪肉”,让学术领域的文化垃圾少一点。话说回来,大小刊物上登载了大块文章,自然有这般那般的道理,但是经纶短文在各类刊物上的缺失,实在是一种历史性的遗憾。期待经纶短文的复兴,无非是一个祝愿,希望学术刊物上多一些学习圣贤写经,努力追求卓越的创辟性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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