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承认，“维护朝鲜半岛无核化”是我们的政策目标，“通过谈判和平解决”是达到这一目标的途径和手段。手段为目的服务，手段本身不是目的。为达目的，手段有多种，也必须有多种。在多种手段中，可依其利弊排列成“最佳”、“次佳”……等若干方案，以供不同条件下进行选择。其中处于末座的“不佳”，可力求避免但不可缺席。因为它是达到目标的最后一招，至少可以显示决心。

　　朝鲜不顾国际社会普遍反对，先后于2006年10月和2009年5月两次进行核试验，并宣称“永远不会放弃核威慑”（《劳动新闻》6月25日社论）、“绝对不再参加六方会谈”（朝外交部4月14日声明）。正是由于朝鲜执意走有核道路和美国的机会主义政策，中国一向坚持的“维护朝鲜半岛无核化，通过对话和平解决，维护朝鲜半岛和平与稳定”的政策目标和努力未能充分实现。然而，这同流行一时的某些值得商榷的判断、主张和做法也不无关系。现择其数种略作辨析。

“打牌”论

　　持此主张者认为，朝鲜发展核武器是“佯攻”，是在“打牌”，目的是“引起关注”、“逼美谈判”，抬高谈判位势和索援筹码，其本意并不是真想拥核。朝鲜进行核试验后，面对事实，持此论者对自己的观点略作修改，称这是美国“逼良为娼”。“打牌”论者所提出的药方是“赎买论”，即朝鲜核问题之所以久拖无进展，原因是“补偿”不够诱人；只要相关国家不再吝啬，肯于出价，朝鲜是乐意弃核的。其实只要对1948年以来朝鲜政治史，特别是1955年提出“树立主体”以后朝鲜领导人的著述做些系统的阅读，就不难发现，走有核道路，成为“堂堂有核国家”，是朝鲜政治逻辑的必然结果，亦是坚持数十年、投入大量物力财力、冒着风险、不惜一切持续推进的一项既定决策，是不容讨论、不容赎买的。朝鲜之所以多次参加核问题谈判，甚至开出“补偿”价码，一是为核计划争取时间和安全环境，二是以可逆的让步换取实际利益。“补偿”的作用如同银行收购假币，不仅进一步刺激假币制作，而且给假币制作以某种理由。由于在这场博弈中朝鲜智高一筹，故鱼与熊掌兼得，而其对手则赔了夫人又折兵。

“朝鲜核问题是朝美间的事”

　　持此论者认为朝鲜发展核武器唯一动因是朝遭美国敌视，安全有虑，否认其他更为复杂的动因和目的。因此他们主张中国不是“当事者”，不要介入太深，更不应替美国“火中取栗”；中国的任务仅在于“劝和促谈”，解决朝鲜核问题的关键是“朝美互信”。笔者认为此论失之有三：一是对问题的实质判断失准。朝鲜核问题首先是核扩散问题，是地区安全问题，与朝美关系有关联，但本质上不是朝美关系问题。至少对朝鲜半岛周边国家是这样。二是否定各方参与其事（如参加六方会谈）、表达关切的正当性。既然肯定朝美两家才是“当事者”，其他各方就成了“第三者插足”或“节外生枝”，六方会谈也就失去了法理依据。三是对中国现实安全利益有所忽视。朝鲜核试验场距我边境仅数十公里，其引发的地震和环境安全危险使我边民人心惶惶，遑论朝鲜拥核后对中朝关系的长远影响。为证此说之非，姑且拟一案例：某甲与某乙结怨。为防强乙来袭，弱甲以自卫为名置一炸药包于门前，称来犯即引爆之。假如你是警察，你会如何判断和处置？我想任何一个不失水准的警察都会认为这是一个治安问题，遭炸药包威胁的首先是某甲的邻居而非某乙。当务之急是排除炸药包（为此要动用一切方法，谈判高手和狙击手都要备岗），而不是解决甲乙之间谁是谁非问题。有人说：“美国都不急，我们急什么？”答曰：“因为炸药包放在我们的窗下。”稍有常识的人都会看出，这里的价值次序是清晰的。

“通过谈判解决朝鲜核问题是唯一可接受的选择”

　　这是不久前刚刚殒身的韩国前总统卢武铉的名言，在我国学界也有不少此论的“粉丝”。我国政府的“制式”表述是“最佳选择”。笔者认为“最佳”和“唯一”是有差异的。大家都承认，“维护朝鲜半岛无核化”是我们的政策目标，“通过谈判和平解决”是达到这一目标的途径和手段。手段为目的服务，手段本身不是目的。为达目的，手段有多种，也必须有多种。在多种手段中，可依其利弊排列成“最佳”、“次佳”……等若干方案，以供不同条件下进行选择。其中处于末座的“不佳”，可力求避免但不可缺席。因为它是达到目标的最后一招，至少可以显示决心。讲“唯一”，就是拒绝选择。没有选择的谈判，注定要失败，因为这等于告诉对方这边已是黔驴技穷，请恣意妄为吧。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有两个结果：一是签订“城下之盟”，二是投降认输。

“一揽子解决”

　　“朝鲜问题”和“朝鲜核问题”是有某种牵连的两个问题，但二者性质不同，缓急不同。所谓“朝鲜问题”，是由历史形成涉朝诸多问题的总称，它包括：朝鲜国内政治和经济等问题，国际社会同朝鲜的经济合作与援助问题，朝韩关系与统一问题，朝鲜同美、日等国的关系问题等等，内容十分复杂，解决起来十分困难。而“朝鲜核问题”则是朝鲜执意走有核道路，从而引发核扩散、危及地区和平与稳定、危及国际法体系与秩序问题。相对来说，它比较简单些，解决起来也相对容易些，即“安全问题局限在安全范围内解决”。质言之，朝鲜弃核，国际社会给予安全保障，否则则不。然而，有人却提出将这两个性质不同、缓急不同的问题搀和在一起去“一揽子解决”。持此主张者大体有两种人，一是理想主义者，企图“毕其功于一役”，另一种是深思熟虑的设陷者，把水搅浑。其“穿帮”处之一是，一方面主张把朝核问题与朝美、朝日改善关系绑在一起“一揽子解决”，但当日本提出日朝悬案“朝鲜绑架日本人问题”时又称之为“搅局”，结果自陷矛盾，徒生争论。此外，诸如经济合作、能源和其他实物援助、友好建交等等，原本是如同男女婚姻一样是自愿或双向选择的事，但“一揽子”论者却将之与朝鲜核问题挂钩，说成是义务。于理来说，这近乎于讹诈和“逼婚”；于后果来说，则是把事情揉成一团乱麻，不仅转移了核问题这一焦点，更使问题复杂到无解的地步。

“稳定优于无核化”

　　有人认为，朝鲜的核技术还比较原始，核弹就那么几颗，怕什么？朝鲜核武器发展到什么程度，那是军事技术问题，朝鲜是否拥核，这是政治问题，二者完全不同。何况核武器与常规武器的最大不同在于，它是一种最后手段，一颗（哪怕是只能放在汽车上的核装置）与1000颗等值。还有人认为，朝鲜既然已有核，我们就不要主张“半岛无核化”了，要着力于“维护半岛和平与稳定”，否则会“刺激”朝鲜，不利于中朝友好。其实，朝鲜半岛地缘政治和东北亚复杂的国际关系决定了朝鲜拥核，朝鲜半岛就不会有“和平与稳定”。今年以来半岛事态发展就证明了这一点。朝鲜以核为依托，更加强硬地推行“战争边缘政策”，多次宣称要打核战争，预示着东亚的未来。因此，半岛无核化是半岛乃至东亚和平与稳定的前提和必要条件。至于“刺激”之说，朝鲜用核试验“刺激”了全世界，作为半岛周边国家还不能对自己的安全有所主张？有人在提出“刺激”论以后问道：我们是选择一个无核的、不友好的朝鲜呢，还是选择一个有核的、友好的朝鲜？其实，这里用不着重复国际政治学界无人不知的那句“朋友、敌人、利益”名言，这里只说明一点：有核无核一旦确定就变成了恒量，友好不友好始终是变量。在经过努力仍有希望维护朝鲜半岛无核化的时候采取了绥靖主义和失败主义，谁也无法保证不会出现最糟糕的局面。

“屏障论”

　　有人认为朝鲜是我们的战略屏障，朝鲜垮了美军将“洗靴”鸭绿江。其实，在现代战争中，发起进攻都是在数千里之外，抵近部署反而是守势。朝鲜于我的屏障意义，是政治上和心理上的。欲使朝鲜成为我屏障，条件有二：一是无核，如前述有核就失去和平与稳定；二是友好。但当前情况下二者背反：你反对它有核，它就不会对你友好；你欲保持友好，你就必须不反对它有核。一个有核的、以“战争边缘政策”为行为特征的朝鲜，谁也不能保证中朝友好关系会长期维持下去。因此中国面临选择。但许多人害怕选择，只是喃喃地祝祷“既无核又稳定”。于是，我们看到，围绕朝鲜核问题正在上演一出《智斗》。
（作者单位：中共中央党校国际战略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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