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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如寄
作者:haowj   日期2009-07-21 11:12:00   《中国社会科学报

  这个春日的下午,我一直在读旧信。那些学生时代同窗的来信,差不多已经尘封了20年,虽然信封和信纸都已经微微地泛黄,但保存依然十分完好。它们一直被我锁在老家一个干燥的然而从未打开过的抽屉里,因为父母为我在新盖的小楼里建了一间书房,我在整理旧物时突然邂逅了它们。像我童年时制作的那些蝴蝶标本,这些信稚嫩,美丽,耐久,同时被我长久地忽略和遗忘。现在,我一封封打开它们,寒窗岁月里那些纯真的爱与恨,那些年少的友谊与纠葛,那些最初的往事和心情,像一只只突然复活的蝴蝶,静静穿越忘川之水,在我的眼前上下翻飞。那些人和事,曾经真切地存在过,我很想抓住它们,但我抓不住……书房里的光线一层层地暗淡下去,我没有开灯,怕灯光破坏此刻心里面这种宁馨而又惘然的感觉。这些信,几乎成为“我们也曾青涩过”的唯一证词。而青涩,我觉得不仅是“花褪残红青杏小”的相貌,不仅是“恰同学少年”的意气风发,而且是已经消解并且永不再来的饱满的能量。
  在江边小城读书的时候,我就曾设想,将来一定要写一部小说,把学生时代发生的一切统统装进去。但时间过去了这么多年,我这个从未停止写作的人,那部小说还没有开头。幸亏我从未跟旧日同窗提起这事,否则假若他们追问起来,我岂不羞得要钻地洞?世事淹没了很多东西,远远不止一部设想中的校园小说;世事也必将继续淹没更多的东西,包括世事和人本身。偶尔,想起那部小说,我又觉得,一群属于70年代生人的老土、保守而又盲目的青春,到底有多少事是值得一写的呢?不能与当初的“五四青年”比,不能与顾城《一代人》里的那一代人比,不能与上山下乡的知青比,甚至不能与90后的小男生小女生比,命数里,这一代人的青春除了对我们自身似乎具有超凡的意义之外,正像西方一位哲学家对青春的无情诊断一样:“青春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既如此,除了供我们集体怀旧,写那部小说又有多大的必要呢?
  每一代人在青春期都自命不凡,这几乎已成铁律,而真正造就一代人的,却是客观的外因。每一代人都对自己的青春寄予终生的深情,这是普遍的现实,即使处在青黄交接的夹缝中,活得灰头土脸。然而,每一代人又都有纪念、祭祀青春的冲动和权利。
  先前,一位同学建了一个班级QQ群,并邀我加入。说实话,这么些年,我刻意拒绝了很多“群”和“圈”。生活中这样那样有形无形的“圈”、“群”和“网”太多了,我已经被箍得不堪,不想再主动钻进任何一个。但我还是加入了这个同学群,毕竟,这个群是不可替代的。然而群里并不热闹,经常看到的不过是寥寥的几个人,相见也往往无言。人海茫茫,当年的热血少年星散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各自过着只属于自己的并不为他人所理解的生活,似乎除了忆旧,已经再无其他话好说。但“群”在心就安,似乎那青春,一伸手就能抓到,一转身就能回去。
  而想“回去”的人其实不在少数。前几天,一位经商的同窗打电话来,说起筹备20年同学会的事。那一瞬间,我有片刻的犹豫。风已流,云散去,相见不如怀念,所有以“回去”的名义举办的聚会似乎都不能免俗,都有可能演化成另一个我不愿见到的名利场,那些美好的记忆也往往在其中受伤。但继而,我又有些怦然心动:当我们带着略显苍老的笑容,在老城市的老地方相见,一口叫出对方的名字,那该是怎样的一种颤栗?聚会总是要去的,那将是青春存在过的另一个显著的证词。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读书时代,众多同窗都爱苏学士的这首《念奴娇》。也是,即使是蝼蚁一只,在青春的臆想症里,谁不把自己看做“羽扇纶巾”的周郎,或者“初嫁了”的小乔?东坡先生这首词的末句有两个版本,不管是“人间如寄”还是“人生如梦”,我想应当是差不多的意思吧。
  说“人间如寄”容易,品味它,大概需要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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