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先生去世已经一天多了,但是这一天多似乎格外漫长。是被失去恩师感同失怙的情绪所攫,因而度时维艰?还是忽为各式并不熟悉的媒体所逐,脱离了终日与电子纸笔为伍的单调日子,生活内容急剧“充实”,以致显得日移不速?似乎两皆不是。仔细想想,原因恐怕还是在于深存内心的若干反应,它们使我失去平静,陷入不安。这些反应包括震惊、无奈、遗憾和痛悔。
我是在当日上午10点接到季先生去世消息的,最初的反应自然是震惊,但并非不信,因为毕竟人已活到将近百岁的高龄,什么事情都会发生,虽然由于下面将会说到的原因,我特别不愿意它发生。继之是无奈,真正是无力回天啊,即使是多次摆脱致命的疾患,常常恍有神佑者如季先生。我的遗憾和痛悔,则来自我目前正在进行的工作。
消息经电话袭来时,一尺之外就是季先生《蔗糖史》的最后一稿校样。我正在加紧校读,以期在7月底出版样书。80万字《蔗糖史》是季先生用功最勤,自视最为重要的学术著作。我自去年8月拿到校样后,断续校改,到进入今年6月,感到有可能很快完成第一阶段的工作,而后面的工作将会相对容易的时候,便与中国海关出版社的责任编辑李汶璟女士联系,商量在季先生生日前出书的可能。她以自己编辑的经验判断,只要工作程序安排得当,加倍投入精力,是有可能实现目标的。于是我们一边加紧工作,一边敦请第一流的美编进行封面设计,同时延聘经验丰富的退休老校对再做细校……正在出版社大力支持,编辑放弃周末,数种工作齐头并进,典雅的封面令人振奋,甚至最后的通校工作都已安排妥当,大家已经朦胧看到季先生面对样书露出笑容的时候,霹雳响起!我们的感受,岂能仅仅用遗憾二字来形容?与此同时,我也陷入痛悔。因为在这10个月的时间里,我的精力曾经几度被其他当时看来紧要的工作所移开,从而使《蔗糖史》的校改工作未能持续进行,如果……“如果”是不能改变任何既成事实的,它只能使我深感自责和痛悔。我早就知道季先生对他的多位朋友说过:“我的《蔗糖史》单行本就要出来了,出来以后送给你。”想到这样的话,我的心情便又不是仅仅用痛悔就能形容的了。
我们所有参与工作的人员已经商定,将把出版的时日略加推迟,以保证更好的工作质量。我们将把一册尽可能完美的《蔗糖史》奉献给已经在天堂遥望我们的季先生,作为对他逝世后的最初纪念。但是,更加精细的工作能够消除我们的遗憾,能够使我自己摆脱自责吗?我不知道,恐怕不能。
我本来想写写《蔗糖史》的学术成就,以及季先生体现在这部巨著上的学术精神和研究方法,结果却写出了上面的文字,连原拟的题目也用不成了。尽管文已不再对题,我还是为自己找到了一个辩解:我想,痛悔或者也是一种纪念吧。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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