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梵和自我的关系相关联,奥义书中也探讨宇宙和人的关系。在探讨这种关系时,奥义书中的常用语是“关于天神”和“关于自我”。“关于天神”指关于宇宙,“关于自我”指关于人体。宇宙和人都是梵的展现,也就是以梵为本原。在奥义书的描述中,宇宙中的自然现象与人体的各种生理和精神功能具有对应关系。《大森林奥义书》第二章第五梵书讲述因陀罗传授给阿达婆家族达提衍的“蜜说”。其中,将宇宙中的水、火、风、太阳、方位、月亮、闪电、雷和空间分别与人的精液、语言、气息、眼睛、耳朵、思想、精力、声音和心相对应,并且确认宇宙中的“原人”和人体中的“原人”都是“这自我”,换言之,“这是甘露,这是梵,这是一切”。奥义书中将人的生命气息分成五气:元气、下气、中气、行气和上气。《疑问奥义书》中,也将这五气分别与太阳、大地、空中、风和火相对应。而且,在论述这种对应关系时,不仅将宇宙中的各种自然现象称为“天神”,也将人体的各种感官称为“天神”。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奥义书将吠陀颂诗中神祇还原为自然和人。
奥义书对于梵和自我以及宇宙和人的探讨,其最终结论可以表述为“宇宙即梵,梵即自我”。《歌者奥义书》中说:“这是我内心的自我,小于米粒,小于麦粒,小于芥子,小于黍粒,小于黍籽。这是我内心的自我,大于地,大于空,大于天,大于这些世界。包含一切行动,一切愿望,一切香,一切味,涵盖这一切,不说话,不旁骛。这是我内心的自我。它是梵。死后离开这里,我将进入它。信仰它,就不再有疑惑。”在奥义书中,诸如“它是你”、“我是梵”和“自我是梵”都是常用语,以“梵我同一”为指归。
奥义书将梵和自我视为最高知识。知道了梵和自我,也就知道了一切。认识到“梵我同一”,也就获得解脱。《歌者奥义书》中说:“这是自我。它不死,无畏,它是梵。这个梵,名为真实。”然而,在日常生活中,“真实”常被“不真实”掩盖:“正像埋藏的金库,人们不知道它的地点,一次次踩在上面走过,而毫不察觉。同样,一切众生天天走过这个梵界,而毫不察觉,因为他们受到不真实蒙蔽。”因此,奥义书自始至终以揭示这个“真实”为己任。
奥义书确认梵为最高真实,以认知“梵我同一”为人生最高目的。这与梵书中体现的崇拜神祇和信仰祭祀的婆罗门教义迥然有别。奥义书崇尚知识,而将知识分为“上知”和“下知”。《剃发奥义书》中说:“下知是梨俱吠陀、夜柔吠陀、娑摩吠陀、阿达婆吠陀、语音学、礼仪学、语法学、词源学、诗律学和天文学。然后,是上知。依靠它,认识不灭者。”也就是将“四吠陀”和“六吠陀支”都归入“下知”,“上知”则是对梵的认知。这“上知”和“下知”与《疑问奥义书》中提出的“上梵和下梵”有相通之处。在那里,“下梵”与凡界和月界相关联,而“上梵”与梵界相关联。这“上梵”和“下梵”又与《大森林奥义书》中的“有形”的梵和“无形”的梵有相通之处。其中,“无形”的梵相当于“上梵”,是“真实中的真实”。
奥义书超越吠陀经典,突破梵书的祭祀主义樊篱,可以说是在婆罗门教内部发生的一场思想革命。从奥义书中反映的情况看,这场思想革命也得到刹帝利王族的积极支持。在著名的奥义书导师中,就不乏刹帝利国王,如《大森林奥义书》中的阿阇世和遮婆利,《歌者奥义书》中的竭迦耶,《憍尸多基奥义书》中的吉多罗·甘吉亚耶尼。在《大森林奥义书》中,婆罗门迦吉耶拜阿阇世为师时,阿阇世说道:“这确实是颠倒次序,婆罗门拜刹帝利为师。”婆罗门阿卢尼拜遮婆利为师时,遮婆利说道:“这种知识在此之前,从未出现在婆罗门中,而我会将它传授给你。”这些说明婆罗门一向垄断知识、崇拜神祇、推行祭祀主义,已经不能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思想领域中的“革故鼎新”势在必行。
围绕梵和自我这个中心论题,奥义书还涉及其他许多论题,提出了不少新观念,其中之一是业和转生的观念。在《大森林奥义书》中,阿尔多薄伽向耶若伏吉耶请教人死后的问题,而耶若伏吉耶向他表示:“此事不能当众说,让我们私下说。”然后,他俩离开现场进行讨论,确认“因善业而成为善人,因恶业而成为恶人”。这说明“业和转生”问题在当时也是一种重要的“奥义”。耶若伏吉耶也向遮那迦描述了人死去时,自我离开身体转生的情状,而转生为什么,则按照在世时的业行。他指出:“‘人确实由欲构成’。按照欲望,形成意愿。按照意愿,从事行动。按照行动,获得业果。”在《大森林奥义书》中,遮婆利向阿卢尼描述转生的两条道路:一条是“在森林里崇拜信仰和真理”的人们(即知梵者)死后进入天神世界和太阳,抵达梵界,“不再返回”;另一条是从事“祭祀、布施和苦行”的人们死后进入祖先世界和月亮,又返回凡界,“循环不已”。
而奥义书追求的人生最高目的是认知梵,达到“梵我同一”。人死后,自我进入梵界,摆脱生死轮回,不再返回,自然是达到“梵我同一”的标志。但达到“梵我同一”既是死后之事,更是在世之事。在《大森林奥义书》中,耶若伏吉耶向遮那迦传授了“自我”奥义后,说道:“知道了这样,就会平静,随和,冷静,宽容,沉静。他在自我中看到自我,视一切为自我。……他摆脱罪恶,摆脱污垢,摆脱疑惑,成为婆罗门。这是梵界,大王啊!你已获得它。”
奥义书中产生的这种业报、轮回和解脱观念,不仅为婆罗门教所接受,也为后来的佛教和耆那教所接受,而成为印度古代宗教思想中的重要基石。佛教将轮回描述为“五道轮回”:地狱、畜生、饿鬼、人和天(神),后来加上一个“阿修罗”(魔),为“六道轮回”。但佛教并不认同奥义书中提出的“梵”和“自我”,因而佛教的解脱之道不是达到“梵我同一”,而是达到“涅槃”。
同时,这些奥义书也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的思想探索方法和过程。因而,虽然这些奥义书的思想趋向是一致的,但它们的表述方式异彩纷呈,术语的使用也不尽相同。它们尚未形成周密的哲学体系,也未充分运用概念进行思维,这些是此后的印度哲学的任务。奥义书的理论思维正处在从神话的、形象的思维向哲学的、抽象的思维转变之中。因此,奥义书也就成了我们了解印度宗教和哲学发展历程的一个重要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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