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手”相比,“足”很少抛头露面,也不炫耀于人,它总是甘拜下风。这不仅因为它的位置低下和落后,也因为它用途单一、其貌不扬。“足”总是深藏不露,颇似人群中的谦谦君子,又像“万人海中一身藏”的隐者。
《山海经》中有一足之动物,它们是夔牛、毕方,可谓天下之大奇!二足、四足者多为人与禽兽,而事实上,马车、自行车多为二轮足,汽车则多为四轮足。螃蟹有人说是八足动物,又有人说是十足动物,后说是由于八足加了两螯之故。还有古人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个“百足之虫”指的就是“蜈蚣”。而“千足之虫”为“马陆”。
足之用可谓大矣!人无足不立,鸟无足难飞。试想,有多少人因失足致残而痛苦,中国还有“一失足而千古恨”的古训,讲的也是“足”的重要性!“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讲的亦是此理。飞禽的起飞也是如此,它们尽管主要依靠翅膀,但没有“足”的蹬地发力,起飞是不可能的。所以,有太极高手无需绳系,而将小鸟把玩于骨掌之中,就是因为每当鸟以足蹬地欲飞之时,他就用内力将之化解,小鸟足上无力,当然不能展翅高飞。还有,一足跑不过双足,双足跑不过四足,这就是由马车向汽车形成的必然过渡。不过,如果真要说“百足之虫”的速度一定比双足的鸡鸭快捷,那也未必能够令人信服!
从医学上讲,“人老先老腿”。所以,有健身者开创压腿之法,而佛家、瑜伽对于“腿”都十分看重,其高位盘腿、脚成莲花都内含了深厚的功力!现在兴起的“足道”也是重视“足”的一个表征,这一点甚至超过了对“手”的保护。还有人从自然之道的角度畅谈“足”的美与自由!比如林语堂曾写过一篇《论赤足之美》,其中有这样的话:“赤足是天所赋与的,革履是人工的,人工何可与造物媲美?赤足之快活灵便,童年时的快乐自由,大家忘记了吧!步伐轻快,跳动自如,怎样好的轻软皮鞋,都办不到,比不上。至于无声无臭,更不必说。虎之爪,马之蹄,皆有极好处在。今者天下之伯乐,多矣。由是束之缚之,敲之折之,五趾已失其本形,脚步不胜其龙钟,不亦大可哀乎?然则吾未如之何,真真未之如何也已矣。”因之,“裹足”与“放足”是保守与解放、传统与现代、丑与美的分界线。
其实,“足”已成为一种文化,因此称其为“足文化”亦无不可!像由“足”组成的语词就有:立足、手足、足下、足金、足球、插足、失足、富足、充足、满足、知足、十足、评头论足、举足轻重、不足挂齿、不足为奇、三足鼎立、手舞足蹈、画蛇添足、金无足赤、捷足先登、空谷足音、美中不足等,这些语词不仅已经习以为常,而且包含着中国文化的精髓。如“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即是中国人对于世界人生、天地大道的深入理解!还有“足球”,它不仅仅像西方人理解的那样只是一项体育活动;从中国文化的角度看,它更是一种有关“足”的文化,是“足”的诗化人生,是“足”的艺术化哲学。还有跆拳道、泰拳等武术都是对于“足”的最好注释,其中有大道存矣!难怪中国武学中有“手是两扇门,全靠脚打人”的说法。
不过,中国文化的精妙之处更在于:不拘泥于“物”,还要注意它后面的深意,包括那些相左、相反、相对甚至难以言说的方面。所谓“管窥蠡测”、“君子不器”、“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只可意会,难以言传”、“会心之顷”、“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花”等,即可作如是观!以蛇为例,它虽无“足”,却在草丛间、沙漠里疾走如同闪电;风云无“足”,但能飞山渡水,天马行空,悠然飘荡;鱼虽无足,可以大自由、大自在、大逍遥。还有梦想、爱情、诗意,包括流言也并无“足”,但它们可以纵横驰骋、上天下地、无孔不入。因此,有时又不能对“足”进行机械化的理解,要将它与“心”、“情”、“梦”联系起来考虑。不是吗?有人失去了双脚,但却在轮椅、电脑上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成就一番大业;也有人双足完好,但一生却一事无成,甚至走上犯罪之路。所以,有时“足”是有益、有助、有功的,但有时它也会成为一种负累和羁绊!
若要进一步探根寻底,那么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有“足”的,没有“足”就没有附丽,没有根,没有生存与生命,也就不会有美。蛇之“足”在“大地”,风云之“足”在山间,鱼之“足”在水中,水之“足”在河床与海底,梦想、爱情、诗意之“足”在人的心灵。总之,归根结蒂在于天地自然,在于其间的“大道”。就如同天空的风筝,它的飘遥奋飞、悠然自得似乎是无“足”的,但其丝线却握在人的手中!正如老子所言:“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在此,“天地根”可理解为“天地”之“足”也!
“天足”,一面可解为“自然之脚”,即未受限制和异化之“足”,与“裹脚”和“三寸金莲”正相反对;另一面又可解为“天地”之脚,是谓“天地根”,是天地之大道之所在!世界上的“足”多种多样、难以尽数、不一而足;但是,寓存“天地大道”的“天足”则为“一”,那就是谦卑、不盈、内敛、和光、同尘。
知“足”难矣!“知足”亦难矣!“知足常乐”更难矣!“足”在脚下,在心中,在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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