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日本电视剧《阿信》风靡中国,有谁知道佐贺?如果没有长野暹、远藤三喜男先生的努力,使我作为特例的文部省奖学金留学生到佐贺大学经济系进修,即使我看了《阿信》,我对佐贺也不会有多少了解。1986年1月30日,我匆匆打点行装出发。从北京乘飞机到大阪,换日本国内航班到福冈,同前来迎接的长野先生(当时任经济系主任)一行驱车前往佐贺,短短不过七八个小时,我还没意识到已身在国外。直到长野先生问我对日本的第一印象时,我才猛醒过来。坐在车上看,只见郁郁葱葱的森林在向高速公路后方飞也似地逝去,这一片美丽的绿色,使我不禁叹道:太美了!
乡村之乡村
佐贺市是佐贺县政府所在地,当时人口不过17万,面积约为104平方公里。它以旧佐贺护城河为中心,周围有清澈的多布施河、八田江缓缓流过。东西向的长崎铁路线、南北向的佐贺铁路线、不算宽的数条国道、繁华的中央大街、大财大街等数不清的大小街道,结成了佐贺市蛛网般的交通网络。我比较熟悉的是佐贺大学所在地——佐贺西南地区。偶尔到其他地区办事,特别是离开繁华街道和商店,走进小巷时,看到窄窄街道旁一幢幢掩在绿荫中的日式住宅,弯弯曲曲、有肥大金色鲤鱼游嬉其中的小河,有时竟找不到应走之路,有“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感觉,同时又仿佛回到了我国南方小城。
佐贺县盛产糯米、大麦、柑橘,南部有明海,渔业资源丰富,其中的弹涂鱼是佐贺人引为骄傲的特产。佐贺市内没有多少高大建筑,工厂也很少。1987年,主要6种工业制品中价值总额占第一位的是食品工业,因此佐贺市被称为“乡村中的乡村”。但它毕竟是在日本近年来整体繁荣基础上的“乡村”,玉屋、西友、大荣等商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实在比东京、大阪差不了多少。特别方便的是全市金融机关遍布,代办金融业务,包括工资发放及房租、水电等多种费用收取。每个储户都可申请办理现金提取卡,可通过设在银行、大商场、机关、学校等处的现金支付机兑现,手续简便,几乎不用排队,方便极了。
即使有人说日本式的彬彬有礼多少是其强烈竞争意识的一种假象,但佐贺的民风淳厚却可以说是货真价实。这里社会风气极好。当你从一家商店购物出来再进另一家商店时,不必把买的东西提进商店,被盗的概率很小。佐贺人纯朴温和,待人亲切。初次见面的纳富副教授告诉我他为什么愿意住在佐贺。他做了个非常形象的比喻——他用手摆了个分开前面的人使自己走在前面的姿势说,东京、大阪的人是这样,而佐贺没有那么激烈的竞争,有一种田园牧歌式的宁静气氛。
许多日本人得知中国人通过《阿信》知道了佐贺都很高兴,但都异口同声地对我解释说,佐贺人可不像阿信的婆婆那样待人刻薄,我的感觉的确如此。我来佐贺后受到了佐贺大学等各界朋友无微不至的关照,从未遇到什么麻烦。不过,有一次例外是发生在我们到武雄参加晚会后归途的列车上。一位男士以我们说话声大妨碍他休息为由向我们提出指责。来自中国台湾的同学小黄年轻气盛,据理力争,女同学小纪则想拉我躲开而陪同的佐大经济系职员却不动声色,作壁上观。争吵几句后,事态平息,双方也就罢休了。下车时,那位男士却主动过来寒暄,并伸出手来,这时我们才发现他是位残疾人。佐大那位职员意味深长地瞟了我们一眼,似乎是请我们谅解他。我与那位男士握了手,“不打不相识”,竟也像朋友似的一起走出了车站。那年5月,日本各地的外国留学生应邀到佐贺当地人家里做客,来自日本其他地区的中国留学生都说,佐贺人对中国留学生是最好的。
佐贺大学
佐贺大学是日本国立大学,有农、理工、经济、教育四个系,即使在九州,也不过排名三四位,名气不很大。但因国立大学收费较低,入学考试的竞争还是相当激烈的。每当张榜公布录取考生号码的日子,不论刮风下雨,考生往往是全家前往,当看到了自己的号码时,亲友们不禁发出稍稍压抑(怕影响他人)的欢笑声。近年来,佐大努力向国际化发展,不仅聘请外籍客座教授,还招收留学生。留学生也要参加考试,据说录取分数略低,录取号码公布在录取榜的最后。文部省规定国立大学留学生超过一定名额,可拨专款建留学生宿舍。佐贺大学已为此划出专用地,但一直空在那里,似乎在盼望更多的留学生到来。现在,留学生同日本学生一样,只可在佐大学生宿舍住一年,第二年就得自寻住处。花费大不说,条件也不如学生宿舍好,所以留学生也在盼望能早日住进自己的宿舍。
我去佐大时,恰巧有位教授调走,空出一间办公室,内有空调、电话,还有一台NEC-9800微机,给我专用,算是对我破格优待。窗前面就是停车场,每逢雨天,停满了汽车(其中多数是学生的),晚一点的车转悠半天都不一定找得到停车处,令人想起唐诗中的名句:“白鹭飞来无处停”。据我观察,佐大的学生学习还是比较用功的,课余活动也相当丰富多彩。日本法定假日本来就不少,加上春假、暑假,有许多时间来玩,个人的爱好可以较充分发展,学生团体很多,学校都给提供方便。设施良好的学生活动中心,有会议厅、会议室、大小餐厅、书店及小卖部等,由大学生协会管理,自负盈亏,给学生勤工俭学提供了机会。餐厅标准餐240—330日元,比外边便宜,附设小卖部的书店对大学生协会成员九折售书。要是到了一年一度的佐大学生集市节,校园内更是彩旗飘舞、广告林立,各系学生摆摊设点,出售自己动手制作的各种商品,为自己的团体筹款,整个学校就变成了一个大自由市场。我做的宫保鸡丁和韩国同学小朴的韩国烧肉、马来西亚同学的咖喱鸡块等菜,以佐大留学生会名义向集市推出,受到了日本朋友欢迎,也为留学生会赚了一万多日元活动经费。
千丝万缕中日情
九州是日本距中国最近的大岛,历史上与中国交往很多。佐贺虽然不如长崎、福冈与中国隔海相望,交通便利,但它与中国关系渊源之深,出乎我意料之外。
佐贺北部金立镇的一座小山上,巍然一座小庙,供奉的正是当年相传曾为秦始皇赴东海三山寻仙药的徐福,每年都要在这里举行纪念仪式,追忆这位曾为日本民族带来文明火种的友好使者的功德。虽然据说日本不止有一座徐福墓,但佐贺人还是为此成立了一个团体,并与中国江苏省开始了交流。
面貌慈祥的佐竹女士,一提起当年曾给她帮助的倪大爷就泪流不止。1945年,当她还是少女时来中国探望父亲,恰逢日本战败,全家被送到遣返所,身无分文,衣食无着,陷于困境。幸亏她父亲的中国朋友倪大爷的慷慨资助,他们一家才得以平安返日。她父母生前对此念念不忘,希望有朝一日能来中国当面道谢。非常幸运的是,1987年在朋友的帮助下,她终于找到了倪大爷的后代,了却了她的心愿。
文质彬彬的高中教师山下先生,每逢佐贺日中友好之友会聚会时,总是慷慨激昂地用中文说:“我的最大愿望,就是亲眼看一看我出生的地方。”山下的父亲战前曾在北京铁路局任职,山下先生就出生在同仁医院。
1986年到1987年间,正是日本的“中国热”高涨之时,学习中文成风,中文成为仅次于英语的第二热门外语。佐贺也不例外,可以说每位中国学生身边都有中文爱好者,这不仅扩大了中国学生交往的圈子,也给他们提供了有较丰厚报酬的勤工俭学机会。最令人感动的是浦部先生。他在佐大北门对面开了个食堂,对中国留学生特别照顾,每顿饭不是打折扣就是多给菜。他跟我妻子学中文,据说只要有空,在灶前也捧着书本看。几个月下来,竟和我妻子(不大懂日文)共同创造出一种中日文混杂,只有他们俩人懂的话来。有时难免也闹出笑话:他有时用这种话指挥在他店里打工的日本女学生。当然人家听不懂,不知所措,他才恍然大悟,不禁放声大笑起来。
时间过得飞快,一年多的进修结束了。当我把最后一份报告交给导师久保山教授和长野先生之际,正是归心似箭之时。所以佐大及各界朋友频频设宴为我们送行,我的确已“心不在焉”了。为不给朋友们添麻烦,逐一告别之后我们特意把出发时间安排在清晨。但是,给予我们很多照顾的一些日本朋友还是赶到车站来了,这使我们深为不安,也深深感谢他们的一片真情。在道别之际,女士们不禁流起泪来,男士们也为之动容。当列车缓缓出站,我们向车窗外的朋友挥手致意时,我心想:我永远也忘不了佐贺和佐贺人!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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